三人又回到了正堂。
朱元璋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潤了潤嗓子。
他抬眼看向崔時安,裝作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對了,我聽說最近關中那邊鬧瘟疫,還下了大雪,死了不少人啊。”
他故意頓了頓,語氣裡帶著幾分試探:
“有人說,這是因為當今聖上做了缺德事,老天爺發怒了,要懲罰他呢!還有人逼著皇上下罪己詔,你怎麼看?”
崔時安一聽這話,眉頭一皺,心想這便宜老爹又開始作妖了。
他撇了撇嘴,毫不客氣地懟了回去:
“我勸你啊,還是少管閒事,別瞎摻和朝廷的事兒!不然,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朱元璋一聽,嘿,這小子還挺橫!
他哈哈一笑,打了個哈哈:
“哎呀,我們這不是一家人嘛,隨便聊聊,活躍活躍氣氛,我還能害了你不成?”
崔時安一看老朱這笑眯眯的模樣,就知道他這是在套近乎,想緩和父子關係呢。
他也沒多想,點點頭,順著話茬就往下說:
“其實吧,這事兒自古以來就沒斷過。哪個朝代還沒個天災人禍的?可老百姓們啊,就愛瞎琢磨。”
“如今這朝廷的事兒,我也聽說了點兒,八成是有人想借著這事兒,拿話頭來擠兌皇上呢!”
朱元璋一聽,這話說到他心坎裡去了,連連點頭。
“眼下朝廷該乾的,皇上該乾的,可不是下什麼認錯的詔書,而是趕緊想轍把這瘟疫給治了,讓那些個心裡長草的傢伙都閉嘴!這比什麼都強!”
朱元璋聽得連連點頭,又追問道:“那你說,該怎麼辦呢?”
李善長眼皮子直跳,心裡頭那個驚訝啊,簡直比吞了只蛤蟆還難受。
他實在想不通,自家這位皇上,九五之尊的人物,怎麼就偏偏要問一個鄉野村夫的意見呢?這……這簡直是……
這讓他這個堂堂大明的內相,臉往哪兒擱?簡直是顏面掃地,比被人當街扒了褲子還丟人!
崔時安可不管這些,他撇了撇嘴,一副“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模樣,慢悠悠地開了口:
“第一條嘛,得讓那些個當官的,都給我出去溜達溜達,尤其是位高權重的那些人,更得親自出馬!去哪兒?就去那應天府街道!”
“讓他們代表皇上,去跟老百姓們嘮嘮嗑,說說好話,安撫安撫人心,別讓他們整天瞎琢磨,瞎害怕!”
“第二條,這水啊,可是個要命的東西!瘟疫鬧得這麼兇,水源必須得管嚴實嘍!告訴那些個老百姓,喝水必須煮開了再喝,咕嘟咕嘟冒泡的那種,不煮開的水,誰喝誰倒黴!”
“第三條,得派兵!讓那些個府兵,都給我到瘟疫區去站崗放哨!防誰?就防那些個趁火打劫、偷雞摸狗的傢伙!讓他們老老實實的,誰敢搗亂,就給我狠狠地收拾!”
“第四條,這人啊,得隔離開!把那些個得了瘟疫的,都給我集中到一塊兒,別讓他們到處亂跑!然後呢,在他們住的地方,周圍都給我撒上生石灰,白花花的一片,看著就乾淨!”
“還有啊,吃飯前,那些個碗啊、筷子啊,都得給我用陳醋洗!酸溜溜的陳醋,洗完再放到太陽底下曬,曬得熱乎乎的,這才能用!”
“第五條,也是最重要的一條!得劃出專門拉屎撒尿的地方!對,就是專門上茅房的地方!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必須單獨劃出來,不能跟住的地方混一塊兒!”
一番話說完,屋子裡靜悄悄的,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朱元璋和李善長,倆人跟被雷劈了似的,呆呆地坐在那兒,腦子裡嗡嗡直響,一時間都回不過神來。
片刻後,朱元璋回過神來,開口問道:“你說的第一條,讓官員們去安撫百姓,這我倒是明白。可這第二條,喝水為何要煮沸了喝?這跟瘟疫有啥關係?”
崔時安耐著性子解釋道:“爹,你想啊,這水煮開了,咕嘟咕嘟冒泡,那溫度多高啊!這高溫,就能殺死水裡的毒蟲,防止瘟疫再次爆發。您仔細回想一下,是不是每次瘟疫爆發之後,死的人越來越多,沒完沒了?”
“這是為什麼?”崔時安自問自答,“還不是因為那些死了的人,屍體沒有好好處理!屍體腐爛,毒素都滲到河裡去了,老百姓喝了河裡的水,能不接著得病嗎?”
“這瘟疫啊,就像野草一樣,你不斬草除根,它就順著水源,到處蔓延,害死的人越來越多,直到一發不可收拾!”
“實際上,這第四條,把病人隔離,用生石灰消毒,第五條,專門劃地方上茅房,也都是為了防止瘟疫二次爆發,跟這煮水是一個道理!”
崔時安一口氣說完,屋子裡靜悄悄的,連呼吸聲都聽得清清楚楚。
砰!
一聲脆響,打破了寂靜。
原來是李善長手裡的茶杯掉在了地上,摔了個粉碎。
李善長艱難地嚥了口唾沫,眼神複雜地看著崔時安,像是第一次認識他一樣。
作為大明的內相,李善長可是個讀書人,史書讀得比誰都多。歷史上那些關於瘟疫的記載,他不知道翻了多少遍。
他一直想不明白,為啥兩個不挨著的地方,一個地方鬧了瘟疫,第二天就能傳到另一個地方去,速度快得嚇人。
水道汙染!屍體病毒!空氣傳播!
崔時安把這三個詞兒一說,李善長頓時就明白了,就像被人一棒子敲醒了一樣。
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被震驚得連茶杯都拿不穩,直接掉在了地上。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這一刻,李善長心裡頭竟然有點兒慚愧,他覺得自己這個飽讀詩書的內相,可能還真比不上眼前這個鄉野村夫!
朱元璋瞥了一眼李善長,神色淡淡地緩緩開口道:“不像話,你先出去吧。”
語氣不輕不重,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李善長是什麼人?那是人精中的人精!
他立刻就明白了朱元璋的意思,這是要他回宮,趕緊找人試驗那神奇的“水皰疫苗”。
皇上這是要支開自己,和崔時安單獨談話啊!
李善長心裡跟明鏡似的。
他連忙對著崔時安一抱拳,客客氣氣地說道:“在下,李辛。”
這名字,一聽就是假的,可誰在乎呢?
說完,李善長麻溜地退出了廳堂,那速度,比兔子還快。
屋子裡,一下子安靜下來,只剩下朱元璋和崔時安兩人。
空氣中,似乎都瀰漫著一股不同尋常的味道。
朱元璋這次主動開了口,打破了沉默:“府邸上那‘玉蝶翩躚下天宮’,是你題的字?”
聲音低沉,帶著一絲探究。
崔時安點了點頭,眼睛裡沒有一絲波瀾,彷彿那驚豔的字,不過是隨手塗鴉。
朱元璋眼中閃過一絲讚賞,就像是老鷹發現了獵物一般。
“字,不錯。”
他頓了頓,又問道:“玉蝶翩躚下天宮,唔……這是什麼意思?”
語氣裡,充滿了好奇。
崔時安自然知道,李發印這句詩,現在還沒人能解開其中的奧秘,他淡淡地說道:“玉蝶翩躚下天宮,峰巒阡陌裹鵝絨。”
就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朱元璋眯起了眼睛,仔細咀嚼著這兩句詩,連連點頭:“好詩!好詩!”
“不過……為什麼叫‘玉蝶翩躚下天宮’?這也沒下雪啊?”
他還是有些不解。
崔時安似乎沒了耐心,不想跟這個便宜老爹多費口舌,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隨便寫的。”
那語氣,簡直是敷衍到了極點。
朱元璋摸了摸鼻子,感覺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勁使不出。
他訕訕地笑了笑,掩飾著自己的尷尬,心想:這小子,還真是……有個性!
眼瞧著崔時安的身影消失在轉角,朱元璋這才收回了目光,雙手負在身後,慢悠悠地在這宅院裡閒逛起來。
這院子,可真不小!
假山層疊,流水潺潺,小路彎彎曲曲,通向四面八方,氣派得很!
朱元璋一路走,一路看,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後院。
後院這裡,有一扇後門,門楣上同樣是幾個燙金大字——“峰巒阡陌裹鵝絨”。
“嘿,這小子,有點意思。”朱元璋輕笑一聲,伸手推開了後門。
門一開,嚯!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全是鵝絨!
朱元璋當然認得這東西,可平時見到的鵝絨,都是長在鵝身上的,誰會把這玩意兒單獨弄出來,還鋪得滿院子都是?
這是幹啥用的?
不過,你還別說,這白花花的鵝絨,配上週圍的山景,還真有點那詩裡說的味道。
“峰巒阡陌裹鵝絨……嗯,有點那意思了!”朱元璋笑著點了點頭。
呼——
一陣寒風吹來,冷颼颼的。
朱元璋一個激靈,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這鬼天氣,真要命!
街上到處都能瞧見凍死的百姓,慘得很。
就連他自己,穿著厚厚的裘皮大衣,都感覺這寒風跟刀子似的,一個勁兒地往骨頭縫裡鑽,凍得他直髮抖。
他趕緊把門關上,生怕再吹一會兒,自己也得凍出個好歹來。
就在這時,一個府上的下人急匆匆地跑了過去。
朱元璋眼尖,一把抓住了那下人,心裡頭冒出一個疑問:“你不冷?”
那下人也是機靈,一眼就瞧出了這位氣度不凡的老爺,怕不是就是那位多年未歸家的老太爺?
他連忙躬身行禮,那腰彎得,跟蝦米似的,恭恭敬敬地回道:“老爺您有所不知,您方才瞧見的,正是少爺收集的鵝絨。”
“這些鵝絨,都被府裡的繡娘們,一針一線地做成了鵝絨衣。您瞧,小的身上穿的便是。”
“這鵝絨衣,別看它輕飄飄的,可暖和著呢!頂風冒雪都不打緊,自然不覺得冷了。”
“鵝絨?哦,就是外面晾曬的那些?”朱元璋指了指後院方向,將信將疑。
那白花花的一片,真有這般神奇?
“你且將衣服脫下來,朕……我試試。”
朱元璋有點迫不及待了,他倒要看看,這鵝絨衣是不是真有那麼神!
下人哪敢怠慢?忙不迭地點頭,跟小雞啄米似的。
他麻溜地脫下了身上的鵝絨衣,雙手捧給了朱元璋。
朱元璋迫不及待地接過鵝絨衣,往身上一套。
剛一上身,唰的一下!
一股暖流,就像溫泉水一樣,瞬間湧遍了全身。
只一瞬間,朱元璋突然僵住了,彷彿被雷劈中了一般。
他感覺,有一團火在體內燃燒,全身的溫度都在蹭蹭蹭地往上升,血液也跟著翻滾起來,如同煮沸的開水。
暖和!
太暖和了!
這種感覺,就像是三九寒天,泡在熱氣騰騰的溫泉裡,舒坦得每一個毛孔都張開了。
他身子繃得筆直,全身都在微微顫慄,那是激動的。
他激動得雙目赤紅,像是要噴出火來,一把抓住那下人的衣領,跟拎小雞似的。
“有如此禦寒的寶貝,為何不早些稟告朝廷?!”
朱元璋的聲音,如同洪鐘大呂,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那下人哪見過這陣仗?嚇得“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差點兒沒當場尿了褲子。他聲音都帶著哭腔了:“老爺……”
朱元璋可沒心思管他怕不怕,依舊死死地抓著他的衣領,那力道,像是要把人給掐死!他繼續厲聲喝道:“你可知道,如今這應天府的街道上,凍死了多少無家可歸的百姓?!”
那下人感覺脖子都要被勒斷氣了,他只覺得自家老爺怕是得了失心瘋。這天災人禍的,凍死個人,跟自己一個下人有什麼關係?!
朱元璋越說越激動,眼珠子都紅了,聲音也變得嘶啞起來,“你可知道,這鵝絨衣若是能推廣開來,我大明百姓,能少死多少人?!”
這下人被逼問得實在沒法子了,眼淚鼻涕都下來了,帶著哭腔道:“老爺,這……這天大的事,不關小人的事啊!您……您饒了小的吧!”
朱元璋這才猛然驚醒,像是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
他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堂堂一個皇帝,居然跟一個下人較起勁來了!
他連忙鬆開那下人,像觸電一樣,還往後退了兩步。
他長舒一口氣,努力平復了一下激動的心情,聲音也緩和了下來:“是我……是我失態了。不怪你,不怪你。”
說完,他將鵝絨衣脫下,小心翼翼地還給了那下人。
然後頭也不回地加快了腳步,朝著崔時安的住處疾步走去,那背影,急匆匆的,像是著了火一樣。
這一路上,朱元璋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全身仍舊激動得微微顫慄。
這個冬日,大明實在是太難了!
先是水皰之災,鬧得人心惶惶,死了不少人。
好不容易控制住了,這老天爺又變了臉,下起了鵝毛大雪,這雪一下就是十幾天,沒完沒了!
水皰之災加上這漫天的雪災,就像是兩座大山,死死地壓在頭上,幾乎要把大明壓垮。
也讓他這個皇帝感到束手無策,心急如焚,卻又無可奈何!
可現在,崔時安竟然收集了那麼多的鵝絨!
滿滿當當,像小山一樣堆了一個院子!
還做成了輕飄飄、暖烘烘的鵝絨衣!
這……這簡直是老天爺開眼,雪中送炭啊!
朱元璋只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像是有個驚雷炸開了。
以前怎麼就沒人想到,這鵝絨能做衣服呢?
真是笨到家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那叫一個懊惱。
想起方才後門外那一幕,白茫茫的一片,像雪海一樣……
朱元璋的心口又是一陣發顫,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好!
真是太好了!
這鵝絨,簡直比金子還金貴!
什麼“玉蝶翩躚下天宮”?
這分明就是救苦救難的菩薩顯靈了!
好小子,真是好小子!
朱元璋心裡頭那個美啊,對崔時安的讚賞,簡直要從胸腔裡蹦出來了。
過了好一會兒,崔時安瞧見朱元璋臉色變來變去,一會兒激動得像要跳起來,一會兒懊惱得直拍大腿。
他不禁有些納悶,這老頭子,莫不是得了什麼失心瘋?
“您這是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不舒服?”崔時安忍不住開口問道。
朱元璋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著激盪的心情,像是在壓抑著什麼。
他緩緩開口,聲音還有些顫抖,像是強忍著激動:“後院……後院外面那些鵝絨,都是你收集的?”
崔時安點了點頭,應道:“是啊,這幾年攢下來的。”
這些年,他靠著簽到系統,那可是學了不少真本事。
這鵝絨怎麼處理,怎麼做成衣裳,都是系統手把手教的,門兒清!
朱元璋聽了,激動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他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我……哎呀!”
說著,朱元璋竟一把抓住崔時安的手,拉著他就往外走。
崔時安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一頭霧水。
“哎,您這是要拉我去哪兒啊?”
朱元璋頭也不回,理所當然地說道:“這鵝絨衣,能救多少人啊!你是應天府百姓的大恩人!他們都該感謝你,給你立碑!”
崔時安被他說得哭笑不得,停下腳步,饒有興致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