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啊,他絕對不可能投降!”
可他身邊的人就不一樣了。
崔時安放下茶杯,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那些個親屬、部下,原本都是大明的百姓,心裡頭啊,其實還是向著大明的。”
“他們一方面害怕咱們大明的大軍打過去,另一方面,又被蒙古人欺負得夠嗆,心裡憋屈著呢!”
崔時安頓了頓,語氣中帶著一絲篤定。
“要是他們能歸順大明,陛下再給他們點甜頭,保證他們感恩戴德,誰還願意跟著陳友定一條道走到黑?”
“人嘛,都是怕死的。誰願意白白送死呢?”
“大家就等著瞧好吧,到時候,不用費一兵一卒,陳友定身邊的人,就會把他給綁了,送到陛下面前來!”
崔時安說到這裡,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來。
“嘶!”
朱元璋倒吸一口涼氣,眼睛瞪得老大。
“不會吧?親信也能下得去手?”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剛說完,朱元璋就愣住了,這話誰說都行,就他朱元璋沒資格說。
想當初,他自己為了活命,為了爭奪天下,什麼事沒幹過?
在權力和生死麵前,情義,那玩意兒,值幾個錢?
每一個成就大業的人,不都得心狠手辣,捨棄一些東西嗎?
想到這裡,朱元璋心裡咯噔一下,開始相信崔時安說的話了。
崔時安看著朱元璋的表情,知道他已經信了七八分,不由得笑了。
“在生死和利益面前,情義算個屁!”
他搖了搖頭,彷彿在感嘆人性的脆弱。
“您要是不信,就再等幾天,看看我說的準不準。”
崔時安胸有成竹地說道。
“當然了,陛下要是想在這場仗裡頭,撈到更多的好處,也不是沒有辦法。”
他神秘一笑,似乎話裡有話。
“啊?”
朱元璋和李善長面面相覷,什麼?還能有更大的好處?
這倆人平日裡一個比一個精明,可這會兒,腦子卻像生了鏽的齒輪,卡住了,轉不動了。
朱元璋撓撓頭,一臉困惑,自言自語道:“這……這仗都打完了,還能撈著什麼好處?”
崔時安無奈地搖搖頭,嘆了口氣,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
“唉,我說您老還是踏踏實實做你的生意去吧,這些個彎彎繞繞,你玩不轉!”
朱元璋一聽這話,頓時急了,脖子都紅了。
他這輩子最討厭別人說他不行,更何況,這還是國家大事!
“你這小兔崽子,又賣關子!快說,到底怎麼回事?急死我了!”
崔時安見狀,哈哈一笑,知道朱元璋是真上心了。
“行行行,我說,我說還不行嘛!反正這些事,等陛下把陳友定那老小子給收拾了,遲早也得琢磨。”
朱元璋尋思著,自己頂多也就是安撫安撫那些投降的兵將,再收買收買人心,還能有什麼更大的油水?
不對,不對!
這崔時安鬼點子最多,他說的,肯定沒那麼簡單!
果然,崔時安眼睛一眯,閃過一道精光,慢悠悠地說道:“當官的啊,先得琢磨人,再琢磨自己,最後才琢磨國家。”
“現在,蒙古那邊已經冷得不行了,過不了多久,大雪一下,路就全堵死了,蒙古人想出來進去,可就難嘍!”
場景一轉,彷彿寒風呼嘯,大雪紛飛的蒙古草原就在眼前。
“要是陳友定這時候完蛋了,陛下您肯定得抓住這個機會,先瞞著消息,不讓蒙古人知道。”
“然後呢,派幾個陳友定以前的部下,偷偷摸摸地跑到蒙古去,不管是耍陰招,還是玩計謀,總之,就利用這個消息,狠狠地坑蒙古人一把!”
“這事兒要是辦成了,嘿嘿,大明就有機會把北元勢力給打趴下,甚至讓他們再也翻不了身!”
“砰!”
朱元璋手一抖,那精緻的青花瓷茶杯,就這麼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碎成了七八瓣兒。
茶水四濺,浸溼了朱元璋的衣角,可他卻渾然不覺。
李善長眼皮子一跳,心說這杯子可是上好的官窯貨,就這麼碎了,怪可惜的。
他趕緊彎下腰,佯裝去拿掃帚,實則悄咪咪地收拾著地上的殘渣。
藉著這個機會,李善長偷偷瞄了一眼朱元璋。
乖乖,這位爺的臉色,那叫一個精彩!
一會兒紅,一會兒白,一會兒又青,跟開了染坊似的。
眼睛瞪得溜圓,嘴巴也微微張著,顯然是被崔時安的話給震住了。
“咳咳。”
李善長輕咳兩聲,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朱元璋回神。
他這是在提醒朱元璋,您老人家可是皇帝,得注意形象啊!
朱元璋猛地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失態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衝崔時安笑了笑,那笑容,要多尷尬有多尷尬。
“你小子……”朱元璋指著崔時安,語氣中帶著幾分讚賞,幾分驚訝,還有幾分……無奈?
“行啊,真沒看出來,你這肚子裡,還真有點貨!”
崔時安撇撇嘴,一臉的不以為然。
“那是!”他下巴一揚,帶著幾分小得意。
“你要是再晚點回來,說不定,我就得管別人叫爹了!”
這話一齣,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微妙。
崔時安這是在埋怨朱元璋呢!
埋怨他這麼多年不著家,連自己老孃的葬禮都沒趕上。
朱元璋一下子噎住了,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李善長也愣住了,這……這話說得也太直白了吧?
不過,轉念一想,崔時安這小子,能說出這番驚天動地的大道理,也的確讓人刮目相看。
“呵呵,哪能呢!”
朱元璋乾笑兩聲,試圖打破這尷尬的氣氛。
“那個……對了,你帶我去祭拜一下你娘吧。”
他話鋒一轉,提議道。
“她老人家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還把你培養得這麼出色,不容易啊!”
李善長心裡“咯噔”一下,這……這不合規矩啊!
皇帝去祭拜一個普通老百姓的墳?這要是傳出去,還不得被人說閒話?
可他轉念又一想,就憑崔時安剛才那番話,這番見識,這番謀略……
別說祭拜他娘了,就是給他娘立個貞節牌坊,那也是應該的!
這可是能影響國家命運的大事啊!
“好了,該說的,我都跟你說明白了,該聽的你也聽進去了。往後安分守己過日子,別總想著跟朝廷那些人攪和到一塊兒。”
崔時安頓了頓,目光如炬,盯著朱元璋。
“怎麼的,現在還惦記著你那諸葛連弩呢?”
“還有,什麼時候去給老孃上柱香,燒點紙?”
崔時安一連串問了幾個問題,再看這便宜老爹,一副魂兒都被勾走了的模樣,顯然是被這其中的利害關係給嚇破了膽。
瞧他那沒出息的慫樣!
崔時安無奈地搖了搖頭,揹著手,慢悠悠地離開了。
只留下朱元璋和李善長,呆若木雞,愣在原地。
一陣長久的沉默,彷彿時間都凝固了。
朱元璋的臉色,緩緩地,由蒼白轉為凝重,與方才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像是換了一張臉。
他神色肅穆,一字一頓,緩緩開口問李善長:“他剛才說,陳友定那廝,能被我們輕而易舉地收拾了,這話,有幾分能信?”
李善長也犯了難,一時半會兒拿不定主意,畢竟,他們之前壓根就沒往這方面想過。
先前,他和徐達倆人,關起門來合計作戰計劃的時候,所有的心思都撲在如何攻城拔寨、怎樣排兵佈陣這些事上。
誰也沒想著,換個角度,去琢磨琢磨福建內部那點破事。
又是一陣沉默,像塊巨石壓在兩人心頭,沉甸甸的。
李善長終於開了口,聲音有些沙啞,“或許……真有這個可能。”
朱元璋沒說信,也沒說不信,只是喉結滾動,艱難地嚥了口唾沫。
“不管有沒有這個可能,我現在更關心的是第二件事。”
他頓了頓,眼神像鷹一樣銳利起來。
“百室,你現在就去應天府找徐達!”
“把這個可能性,原原本本地告訴徐達。”
“讓他務必小心,多個心眼!要是……要是福建那邊真有內鬼要投降,那這就是我們的王牌,一定要用好這張牌!”
朱元璋的聲音越來越高亢,“還有,你去告訴湯和,別讓他閒著了!”
“告訴他,老子不想再等了!”
“從咱們立國那天起,就一直被蒙古人壓著打,這口氣,老子憋屈夠了!”
“是時候讓那幫孫子,嚐嚐我們的厲害了!”
朱元璋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彷彿要把心中的怒火全部發洩出來。
“讓湯和趕緊招兵買馬,多招點人!”
“只要福建那邊一有動靜,立馬讓徐達派人,把我們的探子,像釘子一樣,狠狠地扎進蒙古人的地盤!”
“讓湯和的兵,都給我睜大了眼睛,隨時準備給蒙古人來個狠的!”
李善長也激動起來,臉色漲得通紅,他重重地點了點頭:“臣,這就去辦!”
有些事情,就像窗戶紙,一旦捅破了,就豁然開朗了。
只要有了明確的目標,制定好周密的計劃,像用間、用計、策反這些陰謀詭計。
這些跟著朱元璋出生入死的老臣們,自然是駕輕就熟,手到擒來。
這些彎彎繞繞,根本不用朱元璋多費口舌,徐達他們心裡跟明鏡似的,知道該怎麼做。
看著李善長急匆匆離去的背影,朱元璋伸手摸了摸茶盞,感覺嗓子眼乾得冒煙。
他端起茶杯,咕咚咕咚,一口氣把茶水喝了個底朝天。
他的臉上,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還帶著一絲瘋狂的期待。
聽完李善長傳達的信息,徐達便馬上出兵了!
大軍如奔騰的江河,浩浩蕩蕩地向福建挺進,鐵甲摩擦聲,戰馬嘶鳴聲,匯聚成一股肅殺的洪流。
七日之後,當徐達抵達福建,眼前的一幕卻讓他和麾下大軍都愣在了原地。
福建城門大開,城門上高掛的不是象徵抵抗的旗幟,而是刺眼的白旗,在風中無力地飄蕩著。
而比白旗更刺眼的,是懸掛在旗杆上的那顆頭顱,血淋淋的,猙獰可怖,正是陳友定的首級!
陳友定的親信們,此刻也顧不上什麼顏面和尊嚴,一個個如喪家之犬般,大開城門,帶著福建城所有百姓,黑壓壓地匍匐在地,迎接大明王師的到來。
徐達望著眼前這匪夷所思的一幕,徹底驚呆了,他張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攏。
“陛下……真乃神機妙算!”他喃喃自語,聲音顫抖,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敬畏,“這難道就是所謂的決勝於千里之外?!”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腦門,他簡直不敢想象,朱元璋是如何在千里之外,運籌帷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將陳友定玩弄於股掌之間的。
來不及過多震撼,徐達畢竟是身經百戰的宿將,很快就冷靜下來,他深吸一口氣,中氣十足地對左右大喝:“來人!八百里加急,送快報回南京!”
“告知湯和整軍準備,就說我已攻下福建,會暫時封鎖這邊的所有消息。”徐達的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接下來該怎麼做,他已然心中有數,這可是一盤大棋,每一步都至關重要,稍有不慎,就會滿盤皆輸。
這七日內,朱元璋可沒閒著,他在應天府和南京城郊來回奔波,忙得腳不沾地,雖然疲憊不堪,卻滿心歡喜,彷彿看到了即將到來的勝利。
劉基時常入宮,卻找不到朱元璋的身影,心中頗有怨言,眉頭緊鎖,看來他的容忍度已快到極限。
不過,沉浸在喜悅中的朱元璋,此刻根本不在意劉基的想法,依舊我行我素,在他看來,只要能打勝仗,一切都是值得的。
君臣之間,遲早會因為朱元璋的行事風格,爆發一場激烈的衝突,這只是時間問題。
這天一大早,朱元璋這個“喜當爹”的皇帝,還在崔府迷迷糊糊地睡著,鼾聲如雷,睡得正香。
咚咚咚!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如同催命符一般,粗暴地打斷了朱元璋的美夢,也預示著即將到來的變故。
他猛地揉了揉眼睛,“百室啊,這才三更半夜的,朕今天又不用上朝,你這麼急吼吼地跑來幹什麼?”
李善長望著睡眼惺忪的朱元璋,手裡緊緊攥著軍報,激動得微微顫抖:“陛下,福建……福建來消息了!”
唰!
朱元璋瞬間清醒了過來,聲音都有些變了調:“什麼消息?快說!”
李善長眼神那叫一個複雜,握著軍報的手都在抖:“一…一…一字不差!崔時安那小子…簡直…簡直就是個活神仙!所有的事情,都跟他預料的一模一樣!”
“徐達…徐達到了福建都傻眼了,那場面…跟崔時安說的一點不差,陳友定的親信真的把陳友定給宰了,還大開城門,城裡的老百姓都跪在地上,迎接咱們大明的軍隊進城!”
“您瞧…這是徐達發來的詳細軍報,裡面…裡面都把您誇上天了,說您是神機妙算,算無遺策…”
朱元璋一開始還有點懵,漸漸地,整個人都震驚了,最後激動得渾身發抖。
他一把搶過徐達的軍報,匆匆掃了一眼。
至於軍報後面那些把朱元璋誇得跟神仙一樣的馬屁話,他直接選擇無視。
他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另一種可能性。
李善長和朱元璋對視一眼,都攥緊了拳頭。
他們想到了當年的屈辱!
洪武元年,蒙古大軍兵臨城下,大明朝剛建立。
根基不穩,不得不低頭,那滋味,真比吃了蒼蠅還難受!
要是……要是早點發現崔時安這塊寶……
算了,不想了!
朱元璋長出一口氣,像是要把胸中憋悶了多年的濁氣都吐出來。
“奇恥大辱,我們這次,一定要讓蒙古人血債血償!”朱元璋這話,神情激動地喊道。
“讓湯和趕緊招兵買馬,跟徐達好好配合!”
朱元璋頓了頓,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趁著大雪還沒封路,讓湯和按咱們之前定好的計策,立馬出發!”
“告訴他,我要親眼看到蒙古首領的腦袋!”
這個復仇的計劃,朱元璋等了太久,足足四年!
從洪武元年到洪武三年底,大明朝的君臣們,無時無刻不在盼著這一天!
這四年,他們反覆推演,反覆琢磨,就為了這一戰!
當年受的窩囊氣,現在,是時候連本帶利地討回來了!
這次打陳友定,本來沒想那麼多,誰知道會引出這麼多事。
多虧了崔時安提前給自己提了個醒,要不然,哪能這麼快就抓住機會?
朱元璋現在是越想越激動,李善長也是興奮得不行。
過了好一會兒,朱元璋才平復下來。
他望著遠方,目光深邃,一字一頓地說道:“這小子,真是咱大明的寶貝疙瘩啊!”
次日清晨,陽光灑滿大地。
朱元璋早早地起了床,心裡頭還惦記著昨天的事。
他拉著崔時安,直奔崔母的墳前。
父子二人,恭恭敬敬地上了香,磕了頭。
李善長在一旁看著,他甚至開始佩服起朱元璋的胸襟來。
“這皇上,真是能屈能伸啊!”李善長暗自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