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九月初，省審計廳派來了兩位審計人員到公司來進行財務審計，倆人個子一高一低，個子低的姓張，四十來歲，是處長，個子高的姓李，和江宇宸一樣，也是大學畢業沒幾年的小年青。
審計能否順利通過對於公司來說至關重要，公司的領導們專門開了兩天會，研究如何配合這次審計工作。
因為是財務審計，江宇宸作為財務部的副經理，很自然被賦予了重任，不僅要與審計方在業務方面進行溝通和協調，還要負責照顧審計人員的生活。
江宇宸自知責任重大，絲毫不敢懈怠，卻又深感經驗不足，於是便找到已經被審計過的同行請教。同行三十多歲，經歷過多次審計，很熱情地給他介紹了這裡面的行行道道，同行說：“業務上的事情好辦，咱們也就是溝通和協調，他們要什麼材料咱們及時給他們提供就是了，關鍵是把接待工作做好，住就找最高級的賓館，吃，隔三差五請他們到咱西安最高檔的飯店咥一回，”說著，詭異地笑了笑，“聽說過吧，審計的人‘吃了喝了，裝不到自己口袋裡去’”同行拍了拍自己的口袋，做了一個往裡面裝東西的動作，“他們審計別人，總不能 自己也往口袋裡裝吧，他們唯一希望的就是能夠在生活上得到照顧，所以，一定要讓他們吃好喝好，不要怕花錢，你可能還沒請上邊來的人吃過飯，實話給你說，按現在的行情，一頓飯不花個萬兒八千的，那不叫請人吃飯，”同行點了根菸，抽了兩口，繼續說道：“招待人這事，學問大著呢，不是幾句話能說得清的，你還得自己慢慢揣摸，只是你要記住，在某種程度上，招待得好壞，直接決定了你們這一關能不能過得去，誰的工作能保證不出一點差錯？人家滿意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滿意了，”同行鄙夷地哼了一聲，“小事也能審成大事，沒事也能找出點事來！”
江宇宸一聽，越發誠惶誠恐起來，先是到西安市幾個有名的五星級賓館調研了一遍，回來後，把情況向領導作了彙報，領導也著實動了一番腦子，最終敲定了東方賓館。可誰知，他們費了老鼻子勁選定的賓館，竟被張處長一句話給否定了：“太遠了，來回不方便。”
江宇宸說：“遠不要緊，我每天開車去接你們。”
張處長說：“沒必要，就在你們單位附近找個住的地方就行了。”
附近最近的賓館也就是黃河賓館了，三星級都算不上，可張處長卻說：“不就是晚上睡一覺麼，要那麼高級幹啥。”
住的 不上檔次，只能在吃的上彌補了。
第一個星期天，江宇宸就開著單位的車將兩位審計人員拉到了西安最高級的鐘樓飯店。
飯店裡全是包間，他們只有三個人，站在旁邊為他們服務的就有兩個人，其中一位將一本裝幀精美的菜譜遞給江宇宸，笑容可掬地說：“這是我們最新的菜譜，從咱們國家傳統的四大菜系到精緻的日本料理、西式烘焙，應有盡有，想必你們一定喜歡。”
江宇宸接過來直接遞給了張處長：“處長，您點吧，只要喜歡吃的，不用看價錢。”張處長接過去慢慢地翻了起來，從頭翻到尾，又從尾翻到頭，來回翻了三四遍，也沒定下來，服務員有些不耐煩了，委婉地催促道：“你們就放心點吧，我們這裡的食材都是珍貴的特產，魚是深海的，蟹是陽澄湖的，蝦是日本進口的，……。”還沒等她說完，張處長就把把菜譜合上了，笑著說：“那價格也一定不菲吧！”服務員挺誠懇的說：“也不算太貴，像你們三個人，三千塊錢就足夠了。”張處長呵呵一笑：“是不貴，也就是我一個月的工資。”說著便站了起來，對江宇宸說：“小江，咱們還是另外找個地方吧。”
江宇宸想起了同行的話“不花個萬兒八千的，那不叫請人吃飯”，以為張處長嫌檔次不夠，急忙站起來說：“三千不夠咱就再往貴的點，”他回過頭又問服務員:“你們這裡的高檔菜還有哪些？”
服務員剛說了個“紅燒鮑魚”就被張處長打斷了：“不用問了，”他朝江宇宸擺了擺手：“這不是咱們來的地方，別在這耽誤時間了！”表情很嚴肅，沒有一點商量餘地。
江宇宸只好悻悻地離開座位，跟著處長出了包間，小李一看，也隨後跟了出來。
回到車上，張處長臉上仍陰雲密佈，說話聲音不大，卻很嚴厲：“小江，你怎麼能把我們帶到這個地方來，我們是來審計的，怎麼能大吃大喝呢？一頓飯三千還不夠，你想要吃多少？那可都是國家的錢，人民的血汗，吃得下去嗎？”
江宇宸還從來沒有讓領導這麼批評過，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大氣也不敢出，心裡則暗暗埋怨起那位同行來。
“你們以前也經常這樣大吃大喝嗎？”張處長又問。
“沒……沒有，從來沒有，這次是我看你們住的那個地方太差，怕…..怕你們吃不好，也就是想…..想給你們改……改善一下。” 江宇宸已經嚇得語無倫次了。
張處長說：“我知道你是好心，可好心辦了錯事，以後可要注意了。”
江宇宸連連點頭：“是，是，你批評得對，我今後一定注意。”說著，抹了一把頭上滲出的冷汗。
他已經懵了，不知道下一步該咋辦了，只是握著方向盤，愣愣地看著前面。
張處長從後視鏡裡看到了他窘迫的樣子，知道話說重了，於是換了一種輕鬆的口氣說：“小夥子，別傻愣著了，走，吃咱們陝西的小吃去。”
江宇宸一聽，“咱們陝西？”不由得回頭望了一眼處長,處長臉上的陰雲已經散開了，並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他緊繃的心一下子放鬆了，忍不住問道：“處長，你也是陝西人？”
張處長說：“我是陝西人呀，寶雞的，你聽不出來？”
江宇宸搖搖頭：“沒聽出來，你說的是普通話，沒有一點陝西腔。”
張處長又用地道的陝西話說了一句：“我是寶雞人。”
惹得江宇宸和小李都笑了起來，江宇宸隨後也用陝西話說了句：“我是渭北人。”
張處長馬上又用陝西話接了一句“那咱們就是鄉當了！”說完連他自己都笑了，車裡凝重的氣氛頓時變得輕鬆起來，氣氛活躍了，話也就多了。
張處長說，他從小在寶雞長大，考上大學後才離開，畢業後在石家莊工作了二十多年，今年初才調回陝西。
江宇宸說：“怪不得你的普通話說得那麼標準。”
張處長說：“雖說在外面呆了那麼多年，可口味還是沒有變，還是喜歡咱陝西的酸辣味，特別是那些小吃。”張處長望了望車窗外，似乎又想起了曾經吃過的那些家鄉飯。
江宇宸說：“咱陝西的小吃多了，你最愛吃哪一種？”
張處長大笑：“涼皮，”接著又反問道：“吃過我們寶雞的涼皮麼？”
江宇宸說：“吃過，西安就有不少寶雞人賣涼皮的。”
“那油潑辣子，那醋香味，真是太誘人了”處長好像已經聞到了那種香味，望而生津了，他拍了拍江宇宸的肩膀，說：“這幾天賓館的飯把人也吃夠了，今天咱們就吃一回涼皮怎麼樣？你知道這周圍哪有賣涼皮的？”
江宇宸剛想說“青年路小吃街就有”，可一想，那地方環境太差，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總不能讓處長提個袋袋站在那吃吧，於是便說：“我知道有個地方，是你們寶雞的涼皮，可是今天不行，等我聯繫好了咱們再去。”
張處長有點不解：“怎麼，吃涼皮還要提前聯繫？”
江宇宸說：“那家的味道特別好，賣的很快，有時候去就沒有了。”
“你認識那個賣涼皮的？”
“咋說呢，也就是去那吃過幾回，拉過幾句話。”
“行，那就等你聯繫好了再說，今天咱們就去吃回岐山稍子面，怎麼樣？”看來，張處長的鄉土情結還是挺深的。
江宇宸把車開到了大雁塔附近的春來麵館，那是一家岐山人開的，正宗的岐山稍子面，江宇宸和小李一人吃了一碗就飽了，張處長卻意猶未盡，又要了一小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