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審計結束了，張處長他們也走了，江宇宸接下來的事情就是結賬，賓館的賬好辦，正規的發票領導籤個字就行了，何佩玲的涼皮沒有發票，沒法報銷，江宇宸算了一下賬：一次六碗涼皮，一桶稀飯，按市面價，也就不到三十塊，一共八次，也就二百多塊錢，算了，就自己掏了，免得為了一點小錢，找這個批那個審的，況且自己也吃了不少，再想想，小何大熱天的，跑來顛去，也夠辛苦的，乾脆給個三百整數算了。
這天上午，他給何佩玲打了個電話，問什麼時候可以把賬結一下，何佩玲說：“你下了班來吧，我在家等你。”
他先是到隔壁銀行的ATM 機上取了一千塊錢，又抽出三張到櫃檯換了三張新的，下了班，飯都沒吃，便騎著自行車直奔高樓村。
雖然來過一次，但已經過去了幾個月，去的路早已經忘了，加上村裡的路曲裡拐彎，他問了七、八個人才找到了何佩玲住的院子，院子的門沒有關，虛掩著，他輕輕一推就開了。
時間已是初冬，院子裡和他第一次來時已經大不相同了，牆角擺的花盆沒有了，柿子樹的葉子也已經掉光，幹樹枝上孤零零地掛著幾個已經乾癟的柿子，清冷而蕭條。
突然，一陣風吹來，在院子裡打了轉，捲起一層塵土就又沒了蹤影。
江宇宸正要呼叫院子的主人，卻見東面那間房子的門突然開了，何佩玲就站在門口，笑吟吟朝他打著招呼：“來了，快進來吧，外面冷。”
他很奇怪：“我還沒吭聲呢，你怎麼就知道我來了？”
何佩玲說：“我就在窗戶前面坐著呢，你一推門我就看見了。”
江宇宸一看，可不就是，房子的窗戶正對著大門呢。
屋裡並不比外面暖和多少，白灰刷的牆，白紙糊的頂棚，雖然房子亮堂了許多，但也平添了幾分寒意。
屋裡的傢俱還挺齊全：雙人床、大立櫃、高低櫃，窗臺下面還放了個寫字檯。
江宇宸讚許地點點頭：“不錯，像個家的樣子。”
何佩玲笑著說：“都是二手貨，人家有錢人淘汰了的。”
江宇宸說：“管它一手貨、二手貨，擦乾淨了都一樣的用。”話是這樣說，可他自己的用的櫃子、床、桌子都是新買的，房子裡的舊傢俱他全讓房東拉走了。
突然，他看到了寫字檯上擺放著的一摞書，好奇地問：“你每天那麼忙，還有時間看書？”
何佩玲用手拍了拍那摞書，說：“沒辦法，再忙也得擠時間。”
什麼書，這麼重要？江宇宸往那摞書上掃了一眼，最上邊那本竟然是“高等數學”，他驚奇地“咦”了一聲：“怎麼，你在學高等數學？賣涼皮還需要學高等數學？”
何佩玲苦笑：“賣涼皮是不需要學高等數學，可我不能一輩子賣涼皮呀！我得另外給自己找條出路。”
江宇宸問：“那你是準備參加自學考試？”
何佩玲說：“是。”
江宇宸問：“你報的什麼專業？”
何佩玲說：“會計專業。”
江宇宸問：“專科還是本科？”
何佩玲說：“專科，我沒有高中畢業證，不能直接考本科。”
江宇宸問：“一共多少門課？你考了幾門了？”
何佩玲說：“一共十四門，我考了七門。”
江宇宸禁不住喲了一聲：“可以呀，一半了。”
何佩玲卻低下頭，囁嚅道：“考了七門，可只過了六門。”
江宇宸問:“哪一門沒過？”
“高等數學，已經考了兩次了，” 何佩玲滿面愁容， “別的課都好辦，只要多看幾遍就能理解，再下點功夫背一背就行了，可高等數學不行，看不懂，做題都不知道從哪下手。”
作為全日制財經類大學畢業的江宇宸當然知道“高等數學”的難度了，當年給他班講課的老師還是學校有名的教授，還有好幾位同學掛科了，最後連畢業證都沒拿上。
高數要想全靠自學，幾乎沒有可能，除非天才。
於是他問:“你參加高數的輔導班了嗎？”
何佩玲說:“參加了，每星期二的晚上，星期六的上午。”
江宇宸問：“哪的老師？講的怎麼樣？”
何佩玲說：“工業學院的副教授，講的還可以吧，可他一下課就走了，也不管你聽懂沒聽懂，學員有了問題也沒處問，佈置的作業也沒有人改，做的對不對都不知道。”
看著何佩玲愁眉苦臉的樣子，江宇宸的同情心油然而生，他說：“難怪你兩次都沒過，這樣吧，你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可以問我，作業我也可以幫你看一看。”
沒想到，何佩玲竟然婉拒了他:“不用，你上班也挺忙的，我自己再努力努力吧，兩次不行就考三次，三次不行考四次，我就不信過不了。”
雖然她不服輸的精神可佳，但在江宇宸看來並不值得，他說：“你還有七門課呢，沒有必要把精力都耗費在一門課上。”
何佩玲卻還是搖頭：“算了，算了，我的事我自己想辦法，不麻煩你了。”
江宇宸說：“有啥麻煩的，我雖然不是數學專業的，但財經類的高數我還是可以的，費不了多少神，況且咱們又都留有電話，有什麼問題電話上問就行了，也不用來回跑。”
何佩玲想了想說：“那也行，但我也不能白佔你的時間，我們上輔導課，一節課50塊錢，你給我輔導，一小時30塊錢咋樣？”
給錢？一個賣涼皮的要給他這個金融行業的白領付錢？就為講幾道題？這是江宇宸萬萬沒有想到的，他吃驚地看著她：“你要給我錢？我可不想掙你的錢!”
何佩玲卻不以為然：“你給我輔導，我給你錢，這不很正常嗎？不就是政治經濟學裡講的等價交換麼？就像我們上輔導課，必須交費一樣。”
江宇宸笑了：“等價交換？你真是把政治經濟學學到家了，這樣吧，你先按等價交換的原則把我該付給你的飯錢算一算，看值多少錢！”他從口袋裡掏出已經準備好的三張新錢遞給何佩玲，“這是300塊，你看夠不夠？”
何佩玲把他的手推了回去：“你這是幹啥呢，不就幾碗涼皮麼，給啥錢呢！”
江宇宸說：“你不白佔我的時間，我也不能白吃你的涼皮呀。” 見她不接，他便將錢放到了桌子上。
何佩玲一看推辭不了，便說：“既然你一定要給，那我就收下，但我也不能要你那麼多，100塊錢足夠了。” 說著，便從江宇宸放下的300塊錢中拿起200塊又遞給他。
江宇宸重新把那200塊放到了桌子上：“100塊咋可能夠呢，你算，一共是８次，每次６碗涼皮，一保溫桶稀飯，還有，……”
還沒等他算完，何佩玲就接上了：“一碗涼皮2塊，一桶稀飯２塊，一次是14塊，８次是１12塊，再打個九折，正好100。”
江宇宸奇怪地問：“一碗涼皮不是3塊麼，你咋按2塊算呢？再說，你那一桶稀飯三大碗都盛不完，怎麼才２塊錢？”
何佩玲說：“我的東西賣多少錢，我說了算，對你，我就是這個價。”
江宇宸說：“那每次的跑路費呢？你還沒算呢。”
何佩玲的臉色陡然變了：“什麼跑路費？不就是幾站路的事麼，還能算錢？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鑽錢眼裡了？”。
江宇宸急忙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你理解錯了。”
何佩玲說：“也許真的是我理解錯了，這樣吧，還是按我算的：100塊，多的錢你拿走。”
江宇宸說：“行，就按你算的100塊，那200塊也先放你這，全當我買了個會員卡，以後再到你攤上買涼皮就刷卡了，免得回回還要準備零錢。”
何佩玲說：“好呀，你以後就是我的優質客戶了。”
“優質客戶？”江宇宸突然靈機一動，來了照葫蘆畫瓢，他說：“你的涼皮、稀飯由你定價，那麼，我給你輔導功課費用也得由我定價，一小時2塊錢，你看咋樣？如果能接受，那你以後就是我的“優質學員”了，有問題可以隨時打電話。”
何佩玲笑了：“你真會借梯子上樓。”
江宇宸要走了，何佩玲要送他，他說他已經認識路了，不用送了，讓她還是抓緊時間多看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