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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雖說有“女子及笄方可議親”的規矩壓著,但過了年,引瀾已算得上年滿十五,只差著兩個月便可行及笄禮。如今鄂韃人在盛中四處物色和親的女子,人人都各顯神通先辦法成婚,韓家這時候進宮求娶,倒不算壞了規矩。

定下婚事,是避免和親最有效的辦法。彼時韓堅說得真誠,引瀾也是真心實意地拘在宮中,等著他來。

其後數日,引瀾都再未見過韓堅。日子同往常沒什麼分別,卻又好像天差地別。她還如往日一般上學唸書,只是內學裡只剩下零星幾個七八歲的皇妹和貴女,她連個說話作伴的人都找不到。下了學,她依舊每日與慶衍一道寫字背書,但慶衍很是煩躁,每每朝外頭望,像是盼著韓堅下一刻便提著聘禮來迎娶一般。

得了閒暇,為打發時光,引瀾或插花、或點茶、或刺繡,只是總靜不下心來。沛儀宮裡亂哄哄的,四處是毓禎那邊忙裡忙慌的備嫁聲。毓禎的未婚夫已定下了三月初五納采,尚服局要裁製新衣,德妃要點選嫁妝、分配人手,毓禎一日三道地跑來引瀾這兒問“若是夫婿變心該怎麼辦”一類的古怪問題,整個沛儀宮裡亂哄哄的。她們喜上眉梢,似乎只有引瀾一個人還被困頓在鄂韃人帶來的陰霾裡惶惶不可終日,眼前混沌一片,不曉得當下狀況,也看不清前途方向。

只能等。

引瀾屏息,在心中默默數著更漏。

等著韓堅來娶她。他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他說了會來,就一定會來的。

引瀾從夜色昏沉一直捱到晨光熹微,一直數到更漏漸殘才睡了一陣。天色剛亮沒多久她就被範姑姑叫醒,說是皇后傳召,要她去一趟昭仁宮。

引瀾不明所以。她這樣不得寵的公主,從來都是跟在德妃與毓禎的身後當陪襯,就連請安也是穿著最素淡的衣衫跟在最末,恨不得混進宮娥裡一般默默無聞,從未有過被單獨召見的時候。她心中打著突,竭力保持著鎮靜,跟著皇后身邊的顧嬤嬤走進昭仁宮。昭仁宮裡張燈結綵,彷彿是為著慶賀什麼喜事。引瀾神思恍惚,只當是年節的花燈沒撤。豔紅的幢幢燈影下,一道單薄的人影跪在正院,雙手舉過頭頂,捧著一個裝滿水的木盆。那木盆厚實,裝滿了水更是沉重。宮婢手肘抖個不停,彷彿下一刻就會將那水盆打翻。

立春已過,可春寒料峭,若是一盆水澆在頭上定然會受涼的。引瀾不忍,走近一瞧,認出是那日自己打翻茶盞燙傷時端茶的宮婢。

這是宮裡常用的磋磨人的手段,不打不罵,只罰些看不出來的,譬如端茶端不穩,便罰人這般跪著端水盆,還美其名曰是“調教”。引瀾心中一凜,又有些難受,不知這宮娥是因為上次碰翻了茶盞的事受罰,還是因著旁的錯。她憐憫那宮娥受罰,只是皇后宮中的事,不是她一個公主能置喙的。她繞過那宮娥向前走,又實在心煎,頓足回身向顧嬤嬤道:“嬤嬤,這婢子犯了什麼錯兒?娘娘是最寬厚慈和的,就算是惹了娘娘不痛快,想來她也不忍心責罰太狠……”

她指著那宮娥笑得和氣,幾乎算是低聲下氣在求顧嬤嬤了。顧嬤嬤卻不理會這頭,只笑著催:“公主快請吧,陛下和娘娘在等呢。”

見她駐足,顧嬤嬤更朝一旁的宮女使了個眼色。宮婢會意,堆起滿臉矯飾過的笑意,口中做出極熱絡的樣子來:“公主快請。”

一邊說著,一邊迎上來攙她。說是攙扶,更像是架著引瀾往裡拖。引瀾稀裡糊塗,機械地跟著宮婢往裡走,只覺得眼前的殷勤笑意與耳畔的琳琅逢迎都像是太虛幻境裡的迷夢,與她不相干。就如同沛儀宮裡歡騰的備嫁場景,也是虛無縹緲的水中月、鏡中花。她像是踩在雲朵上,彷彿靈魂出了竅,空洞的眸子落不到實處。

進得內室,那股子飄忽感更強了。今日皇帝也在,帝后二人專門選了西次間接見引瀾,大抵是想找個不那麼正式的場所,擠出一些舐犢情深、父慈女孝的假象來。皇帝見了引瀾進來,臉抽了抽,似是想擠出一個慈祥的笑容,但失敗了。他臉上莫名露出些落敗者才有的難堪,僵硬笑道:“小七出落得愈發像個大姑娘了。”隨後他又轉向皇后,讚許地向她點點頭:“你把小七教養得很好,很懂事。”

這些寒暄,連同帝后的慈藹,都是引瀾十分陌生的。她杏目圓瞪,忘了那些虛浮的禮儀,只望著眼前的中年帝王,像是不認識他一樣,彷彿這只是一個與己無關的人。

已經想不起上一次這樣面對面跟父皇說話,是什麼時候了。

又或者,父皇一口一個“小七”,大概是因為他快要想不起她的名字了。

引瀾刻板地行禮問安,並不答話。皇后用一種異乎尋常的熱絡讓她坐下,又微微側身轉向皇帝,附和道:“小七乖巧,從不讓臣妾操心,比起她那些姊妹強出不知道多少。”

“說起來,小七也已及笄了……”皇帝道。

他目光柔和地看向引瀾,那眼神竟隱隱的有些殷切,帶著幾分不該由父親對女兒露出的央求神情。若是平日,引瀾定會換上一副乖巧的笑臉,做出些孺慕之色,再說一些言不由衷的場面話來哄帝后開心。只是今天眼前的帝后都太過陌生,陌生到她甚至吝惜一些虛與委蛇的客套。她語調清冷,不卑不亢地提醒:“父皇,女兒四月才及笄。”

帝后的笑容僵在臉上。他們心裡大概還在埋怨她不識抬舉。皇帝尷尬一笑,皇后立刻打圓場:“是呢,你的及笄禮是該早早備下了。你如今身份不同,你的及笄禮當比毓禎的更加隆重才行。”

引瀾側過頭不做聲,任憑皇后唱獨角戲似的自顧自接下去。皇后果然厲害,絲毫不覺尷尬,甚至拿出一副喜從天降的誇張腔調,笑得春風拂面,朝引瀾道:“你還不知道吧?我和你父皇為你尋了門好親事——嫁與英勇的鄂韃王,做一國王后,後宮之主呢!”

終於來了!

話音落地,那股子虛無感也同時消失,一切都是近在咫尺的殘酷現實。像是大石頭落了地,皇后的話帶了千鈞的重量,硬生生墜著引瀾四肢發麻,要把她拖入阿鼻地獄般不留情面。

“鄂韃王……麼?”引瀾不置可否,連女兒家應有的、聽到婚事該有的羞怯都忘了裝。她冷笑著重複,一字一頓,刻骨的譏諷。

她的態度惹惱了帝后。長久以來,七公主喬引瀾在後宮中,一向以乖巧懂事著稱,養母德妃也總誇她省心。現在,沒有脾氣的麵人兒乍然長出了刺,動輒反唇相譏,滿面譏誚,這實在不是他們願意看到的。

“是了,鄂韃使團下了國書,莊重求娶,鄭重其事,足見對你的看重。”皇后點頭,語調肯定,“你與毓禎、華宜自小一處長大,現下三姊妹都要成婚,各自覓得良婿,豈不是美事一樁?”

引瀾渾渾噩噩,終於明白了外頭的紅綢與燈籠是為何而掛。她還沒有從驚愕中清醒過來,怔愣良久,終於聽懂了皇后的話,呆呆地張口,問:“華宜姐姐也定了親麼?”

“正是。不是外人,你也認識的,正是慶衍的伴讀,工部屯田司韓郎中家的二公子,似乎是叫什麼韓堅的。”皇后笑道,像是說起了一樁親戚家兒女的喜事,也不知道是真為華宜高興,還是為了做出一副歡喜的腔調來,在引瀾面前渲染出和美的氛圍。末了她又想起什麼似的,補充道:“說起來這算是親上加親,韓二郎是華宜的表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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