蔻兒離開後,裴澈依舊坐在窗邊,這丫頭帶來的笑容隨著她的離開已經完全從他臉上消失了。
今晚他去了品蘭居,那日母親沒有給他一個說法,只是把豆蔻的身契給了他,他也沒有追問母親會怎麼處置裴治。
原以為總該跟以往有所不同,畢竟以前裴三沒有犯到他跟前,這次卻是明擺著不把他這個弟弟放在眼裡,否則又怎麼會在光天化日之下強搶他院裡的人?
可結果呢?
“澈兒,這個月的十五跟其他任何一個十五都不同,你知道的。”
想起母親的責問,裴澈忍不住冷笑。
四月十五是大嫂追隨大哥和兩個侄子而去的日子,也是他大哥父子三人戰死沙場的消息傳回京城的日子。
“母親是在責怪兒子不該選在這一日?”沒什麼好隱瞞的,裴澈知道從母親派人去流楓院查看就知道她明白一切都是他做的局而已。
是啊,裴三再想要豆蔻也不可能在府裡公然行事,更何況還是十五這樣特殊的日子?
一切不過是裴澈略施小計而已。
裴三的中計再次印證了裴澈的猜測,可他百思不得其解,一個小妾或者外室生的蠢貨而已,母親為何要容忍這麼多年?
“母親,為何容他?”裴澈終於問出了心中疑惑。
容他碌碌無為,容他驕奢淫逸,容他肆無忌憚。
許久之前他就想問了,但還沒來得及問大哥就出事了,緊接著又是自己,國公府接連遭逢不測,裴澈連自己有個未婚妻都忘記了,更何況是風流紈絝的三哥?
這幾年他想明白了很多事,但始終想不明白為何母親會允許裴三的存在,父親當年有不少妾室,在父親去世後母親都一一遣散,卻始終對裴三一如既往地“偏愛”。
“怎麼,為了一個丫鬟,你竟來質問起自己的母親了?”老夫人依舊不鬆口。
裴澈嘆了口氣,心中不免失望,但終究還是想知道緣由,他沒有言語只靜靜看著自己已經垂垂老矣的母親。
老夫人跟自己最疼的小兒子對視片刻後終是嘆了口氣,她又怎麼會不明白這件事從頭到尾都跟豆蔻無關呢。
“不能不容啊。”
“為了他我冷了你爹十五年,你爹也是個厲害的,一憋就是十五年。”
“十五年啊,人一生有多少個十五年,我跟你爹就這樣蹉跎了。”
“你爹知道你早晚會猜到真相,但他要我發誓到死都不能說出來,因為這是關乎我們整個國公府生死的秘密。”
“澈兒,聽孃的話,別管了,就當什麼都不知道,由他去吧。”
老夫人的話讓裴澈醍醐灌頂,怪不得母親是在生了大哥後十幾年才又生下他,竟是因為這樣的原因。
看著自己的腿,裴澈拿手指戳了戳,一點感覺都沒有。
大哥大嫂侄子的性命,父母十幾年的失和,自己的一雙腿,難道這還不夠嗎?
是的,對於那位來說這些都不夠,誰叫他們裴家功高震主呢?
窗外明月高懸,夜風微涼,裴澈放在腿上的雙手漸漸握緊,莫名的他想起蔻兒說的那句“我只想活下去。”
只想活下去,多麼簡單的要求。
怎麼就那麼難呢。
~~
陳太醫又來給裴澈看診了,這一次隨他一起來的還有帶著陛下萬壽節賞賜的劉公公。
好傢伙,這裴澈到底把皇帝怎麼了,竟讓他如此惦記?
陛下的生辰是文武百官摳破了腦袋想送什麼禮的日子,可裴澈不僅不需要送禮還收禮,陛下生日給他送禮,這應該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吧。
但反過來想,這獨一份的榮耀又何嘗不是將裴澈將整個國公府架在火上烤呢?
蔻兒接過賞賜時,心裡對這個皇帝充滿了鄙夷,雖沒有見過面但已經篤定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十分虛偽。
謝恩之後,裴澈讓蔻兒把荷包給劉公公然後讓她把賞賜放進庫房,劉公公推辭了一下就收了荷包滿意離去。
這是蔻兒第一次被裴澈帶在身邊行事,她還以為他不會這些人情世故呢,沒想到人家做得面面俱到的。
收好了這套上好的汝窯青天茶具,蔻兒立刻回到上房門口候著,她想一會兒送陳太醫的時候先諮詢一下。
過了一會兒,陳太醫出來了,裴澈吩咐她送客。
兩人還沒走出幽篁居,陳太醫似乎就已經察覺到了蔻兒有話想說,乾脆停下了腳步看著她,“姑娘有話但說無妨。”
啊,這麼明顯的嗎?
蔻兒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是這樣的陳太醫,奴婢想向你詢問一下,這京城裡哪位大夫看腦疾比較在行,您能不能推薦一下?”
讓陳太醫親自把脈這種事蔻兒不敢想,畢竟人家是給皇帝看病的,就連裴澈也是特別恩賜才有機會,而她這個小小奴婢就更不敢想了。
不過陳太醫看起平易近人,讓他介紹一個民間的大夫應該不會推辭吧?
“姑娘的親友有腦疾?”醫生就是醫生,一說到專業就來興趣了。
這也沒什麼好隱瞞的,蔻兒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自己,“不是親友,是我自己。”
“哦?”陳太醫將蔻兒從頭到腳看了一遍,滿眼的疑惑,“手來。”
啊?這就是要直接把脈了?還有這等好事?
回過神來的蔻兒忙不迭地將手伸出來,二人就直接坐在前院的石凳上開始診脈。
“換一隻。”
陳太醫神情很專注,也很謹慎,蔻兒的兩隻手腕都被切了脈,而且時間還不短。
等陳太醫把手收回時,對蔻兒說的話卻讓她有些失望。
“姑娘脈象平穩有力,身體並無疾病啊。”
“可我忘記了一些事,每每有想起的跡象時腦子就會一陣刺痛,感覺像要炸開一樣,讓我不敢再去想。”
“這樣啊。”陳太醫捋了捋自己的鬍鬚,“其實能忘記一些事也未嘗不是好事。”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陳太醫的語氣有些惆悵,再看向蔻兒時又覺得自己這樣說似乎有悖於醫者的操守,不能自己醫不好就說人家病得好啊。
“姑娘這種情況老夫束手無策,只能規勸儘量避免去想那些讓你頭痛的事。”
連太醫都說沒辦法,那就是真的沒辦法了。
就在蔻兒難掩失望之情時,卻又聽到陳太醫說,“不過我知道有個人或許能幫到姑娘。”
蔻兒的臉上呈現出五彩繽紛的顏色,咱就是說啊,陳太醫你說話能不能別大喘氣啊,坐過山車的感覺很刺激,但她敬謝不敏好吧,謝謝。
陳太醫接著說道,“此人專治各種疑難雜症,任何聞所未聞的病症到了他的手裡都能妙手回春。”
若此人一直都在京城,夫人應該是不會下嫁給自己的吧。但若是此人在京城也一樣會發生這樣的事,而以他的性子恐怕會想方設法的報仇。
只是,這仇如何能報?到頭來也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聽到有人能治自己的腦疾蔻兒的眼睛都快冒精光了,可誰知道陳太醫除了說話大喘氣還慣會潑冷水。
“只不過,此人行蹤飄忽,已經五六年沒有出現在京城了,姑娘若想讓他看看你的頭疾,還需要靜待時日啊。”
如若可以,我真想他永遠不要回京不要知道發生了什麼,陳太醫在心裡補了一句。
蔻兒點頭應下,這對於她來說也算是個盼頭,還以為陳太醫會說這樣的神醫性情古怪,一般不給人診治,除非答應他什麼奇奇怪怪的條件呢。
“多次陳太醫相告,不知這位神醫姓甚名誰,日後等他來了京城也好打聽上門拜訪。”
“哦,那倒不必,等他回來我讓他給姑娘瞧一瞧就是了。”
見蔻兒面露疑惑,陳太醫一面收好東西裝進自己的藥箱背上一面同蔻兒講,“此人是我的師弟,不喜歡受約束,就愛四處遊歷。但每隔幾年總是會回來住上個一年半載的,算一算時間這也該回來了,畢竟遊歷需要銀子嘛,呵呵。”
陳太醫的師弟名為白朮,就是那味藥材白朮那個白朮。
跟陳太醫的穩健不同,一般的病症他不看,專看疑難雜症,用藥施針也夠大膽,給人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感覺,但每每都有奇效,因此有神醫之稱,也深受京城百姓的歡迎,每次白神醫回京都可以賺得盆滿缽滿,夠他出去浪幾年的。
這是蔻兒送陳太醫到國公府大門這一路上給她講的,這些話無疑讓蔻兒燃起了希望,她從袖袋裡掏出兩張疊得整整齊齊的帕子遞到陳太醫的手上。
“陳太醫今日既幫奴婢診脈又答應日後讓白神醫為奴婢診治,奴婢無以為報,聽聞您一雙女兒剛剛滿月不久,這是我自己繡的,讓小郎君和小娘子擦手用。”
兩張白色的錦帕上繡的是一對正在踢球的小老虎,萌趣可愛讓人忍不住驚訝。
“姑娘這繡活兒了得啊。”陳太醫從未見過這麼可愛的小老虎,忍不住讚歎道。
“請陳太醫笑納。”
“多謝姑娘,老夫替一雙兒女謝過了。”說著接過帕子朝蔻兒拱手,蔻兒側身不敢受太醫如此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