蔻兒知道昨日老夫人之所以沒有叫她進屋說話,是因為今天是十五。
每個月的初一和十五,老夫人都會在佛堂等著裴澈。
除了這兩日,裴澈是不會走出幽篁居的,而每個月的初一十五,縱使再消沉再不問世事裴澈也會風雨無阻去佛堂替他大哥大嫂和兩個侄兒抄經誦佛。
蔻兒告訴自己這是最後的機會了,無論如何也要讓裴澈救她。
但怎麼才讓這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主子答應將她調去幽篁居呢?
為此蔻兒十分發愁,即便此刻她已經站在了從佛堂回幽篁居的必經之路上,但其實心裡是完全沒底的。
她沒見過裴澈,這位爺在整個國公府的存在感極低,可又時時刻刻都流傳著關於他的傳聞,那些豔羨的可惜的憐憫的還有懼怕的。
是的,懼怕。
關於裴澈當年如何驚豔絕倫如何文采斐然府裡八卦的不多,但是關於他出事之後如何暴戾如何可怖,丫鬟們卻是如數家珍。
三年打死了五個丫鬟,還發賣了十幾個,據說那些被打死的丫鬟渾身上下沒一處是好的,血淋淋的全是皮開肉綻的鞭痕。
那些被打死的丫鬟蔻兒沒見過,想來都是她進府前發生的事。但她記得剛進府的時候王氏到老夫人跟前說過好幾回,說幽篁居又發賣了丫鬟,府裡的人手都不夠了,也沒人願意去幽篁居伺候之類的。
後來就真的沒有丫鬟被分配到幽篁居,而裴澈也沒有提過要丫鬟,起碼這一年幽篁居風平浪靜,沒有再出過任何事。
平日裡蔻兒也沒有過多關注過幽篁居和裴澈,一來人家那邊確實沒什麼可關注的,悄無聲息的就跟不存在似的,二來她整日提心吊膽提防著那對色狼父子也沒有閒心去過問別人的事。
但昨晚輾轉反側之時,她想既然不能逃到府外,那就只能在府內找個安身之所。
這個地方必須得是裴治父子不敢輕易踏足的,既低調又鎮得住這府裡的人,蔻兒就想到了幽篁居。
裴澈沒出事之前是少年天才,不僅在國公府有威望,就是在皇帝面前也是掛了名的,聽說當今天子還是太子時的伴讀就是裴家九郎。
哪怕是出事之後將自己圈禁在了小院裡,裴澈也是府裡談之色變的存在,老夫人再不管事也不會放任二兒子和孫子去騷擾小兒子的。
而裴澈雖然兇名在外,但蔻兒相信事出必有因,若那些丫鬟沒問題又怎麼會被打死被髮賣呢?那幽篁居里還有兩個小廝怎麼沒事呢?
蔻兒猜測應是那些丫鬟心思大,想著裴澈從神壇跌落,那些名門世家的小姐不願嫁給一個殘廢,裴家九爺不可能娶到門當戶對的女子為妻了,那她們這些府裡的丫鬟不就有機會了嗎?
只要被九爺收了房,不說當正妻,妾室姨娘總是有的,那也比當一輩子丫鬟強啊。
蔻兒尋思著那些被打殺發賣的丫鬟的心思,按照這個時代的大環境來看,應該差不離。
可這些丫鬟們想得太天真了,像裴九這樣的天之驕子,在隕落前心思都不在女色上,隕落後自然也不會。
他每天悲嘆自己命途多舛還不夠呢,哪有心思跟丫鬟玩樂?料想他看到這些丫鬟的做派就煩,要是她們再做了什麼過分的事比如下藥爬床之類的,被裴澈發現了打殺發賣都是該的。
但自己不一樣,她對裴澈沒有半點心思,只要她老實本分地工作,相信不會落到那樣的下場。
但問題是,怎麼才能讓裴澈收下自己呢?
正想著,甬道里響起了腳步聲,還有兩個低聲交談的聲音,走得近了,蔻兒才聽見是兩個丫鬟在說話。
“怎麼樣,今兒在佛堂看見九爺了?”一個丫鬟語帶打趣地問。
“嗯,瞧著也沒那麼兇,就是冷著一張臉,讓人不敢靠近。”另外一個丫鬟如是說。
“可這張冷臉卻是那麼好看,比五少爺還俊。”之前的那個聲音說著還笑了出聲,好像完全不覺得私下談論主子有什麼不對。
聽到這裡蔻兒已經聽出來這兩個丫鬟是誰了,語氣輕佻帶笑的是王氏院裡的二等丫鬟翠兒,而那個搭話的是裴永安房裡的芙蓉。
“唉,可惜了這麼好看的一張臉,卻是個癱子。”翠兒嘆息著,好像真挺可憐裴澈一樣。
蔻兒緊皺眉頭,猶豫著要不要發出點聲音打斷這大逆不道的話,可她素來與世無爭,為了平安活下去一向謹小慎微,從不得罪任何人。
這翠兒是家生子,老子娘都是府裡的人,她爹還是一個小管事,要是自己跳出來得罪了翠兒,以後若真去了幽篁居還好,要是沒去成,那還不得被穿小鞋?
“你說,那些被打死的丫鬟是不是都發現了九爺不行,被滅口的呀?”
“不敢這麼說吧?”
翠兒越說越過分了,芙蓉都不敢接話了,這時蹲在小徑裡的蔻兒無意間轉頭瞧見了拐角處似乎有什麼東西,一時間她福至心靈,在站起來之前已經大聲呵斥出去。
“大膽,如此非議主子,你們兩個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說完這話時,蔻兒已經兩步走出了灌木小徑,瞪著兩個嚼舌根的丫鬟,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突然被人呵斥,翠兒兩人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待看清責罵她們的人後又露出不以為意的樣子。尤其是翠兒,眼神從驚恐變為不屑,從頭到尾將蔻兒打量了一番,十分輕蔑不屑。
“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豆蔻啊。”
豆蔻是剛進府時老夫人給蔻兒取的名字,她問蔻兒可有姓,蔻兒想了想說自己姓寇。
她知道有些大戶人家心善,給丫鬟小廝取名時會取一個跟自己本家姓名相似的名字,甚至名字只要不是什麼狗蛋二丫之類的還會繼續沿用本名。
果然,老夫人看她十二三歲,又生得玉雪可愛,當真是豆蔻年華,就賜名豆蔻了。
一聽翠兒的語氣,蔻兒就知道這回是將人得罪死了,但她已經沒有退路了,只能強硬到底。
“翠兒,你們背地裡非議主子難道沒錯?九爺可是這府裡的正經主子,豈容你們張嘴亂說。”
一句正經主子,讓一旁的芙蓉瞬間不敢吱聲了,別說她只是五少爺的通房,就算她被抬了姨娘也算不得正經主子,而九爺再怎麼說也是老夫人的嫡子。
一想到這兒,芙蓉更是一陣後怕,連忙怨恨地瞪了翠兒一眼。
本來被豆蔻這麼一說,翠兒就臊得慌,又被芙蓉這麼一瞪,翠兒的臉更是掛不住了。左右這裡一眼望到頭,除了他們三個沒別人了,翠兒當即決定好好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
“豆蔻,別以為五少爺要你過去你就真能受寵,還以為自己真能當上主子麼,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翠兒這話就是故意說給芙蓉聽的,芙蓉是目前五少爺寵幸最多的通房,可他剛從芙蓉身上離開轉眼就去求了三夫人想要老夫人院裡的豆蔻。
這讓芙蓉被那些因為她而被五少爺冷落的妾室通房們笑話了好久,言她也不過是豆蔻的替身。
五少爺饞豆蔻不是一天兩天了,他房裡的人都知道。芙蓉容貌一般,比不得少爺的其他妾室,但身形跟豆蔻卻有幾分相似,都是嬌小玲瓏凹凸有致的類型,所以大家都說少爺之所以收了芙蓉不過是因為她像豆蔻。
被翠兒這麼一點,芙蓉當即如臨大敵,她知道翠兒說的是反話,等豆蔻來了她真的會受寵,會一個人霸佔著少爺,到時候其他侍妾都會被冷落,就更別說她這個“替身”了。
這無疑就是要點燃芙蓉和豆蔻之間的戰火,翠兒說完得意洋洋地看了面色蒼白的芙蓉,還敢瞪我,小蹄子以後再收拾你。
蔻兒何嘗不知道這翠兒在挑撥離間呢,她跟芙蓉本來毫不相干,卻非要被翠兒這麼一拉扯,讓芙蓉防備她甚至嫉恨她。
本來是不欲與她們說這麼多的,但奈何拐角處毫無動靜,蔻兒只好應戰,反正這翠兒已經看她不順眼了,索性就撕破臉皮吧。
“翠兒,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想爬主子的床,我只想老老實實地伺候主子,幹好自己的本分,”說完還別有深意地看了翠兒一眼,“不像你。”
說完欲走,被翠兒一把拉住,“豆蔻,你把話說清楚,什麼叫不像我?我什麼時候爬主子床了?你這個狐媚子勾引五少爺不說,你還勾引三爺,小心我去三夫人面前揭穿你的嘴臉,撕爛你這張狐狸精的臉。”
說著已經上手,眼看一巴掌就要拍在蔻兒的臉上,蔻兒早有準備,伸手一擋再順勢一推就把翠兒推倒在地,這麼大的動靜,還不出來?
“你是沒爬上主子的床,但是你想爬,是主子看不上你,你剛剛說那些話什麼意思,不就是想讓芙蓉嫉妒我嗎?但其實是你嫉妒她,你喜歡五少爺,你想爬五少爺的床,可偏偏你長得不堪入目,入不了五少爺的眼。”
不到萬不得已,蔻兒不想做人身攻擊,翠兒容貌欠佳不是她的錯,但心思毒、嘴巴臭就是她的錯。
被戳穿的翠兒又羞又氣,爬起來就要撲上去撕了蔻兒,正在這時拐角處終於傳來了動靜。
是輪椅在青石板路上滾動發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