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並不敢去握她的手。
很快便重新握住韁繩。
林若初的心被揪成了一團,李玄無聲的沉默,是在向她討要一個解釋。
她恨自己什麼也不能說,咬到嘴唇滲血,才頹然又懊惱地說了三個字。
“對不起。”
李玄的心再次重重的地落了下去。
就像兩年前看到她寫下的“心悅邵牧”那四個字時一樣,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臟,狠狠地撕扯成兩半。
她還是不願與他說。
亦或者她本就沒什麼身不由己。
不過是他心存妄想罷了。
李玄收斂了心神,半晌,才用恢復了清冷的聲音,回她:
“好,我會去把桃鳶救出來。”
林若初感激地道了聲謝,又道:“也,也別將這件事告訴我家裡人,我已經被逐出家門,他們不會想知道我的事的。”
李玄點頭:“好,我不會與第三個人說。”
聽著他聲音中的冷硬,林若初的心也沉了下去。
兩人無言相顧,只安靜地同乘一匹馬,往月明星稀的天邊走去。
視線裡出現白雲觀的屋宅時,天邊已微微泛白。
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了。
李玄從馬上一躍而下,牽著繩子,循小路,從樹冠蔥鬱的遮擋處繞過道觀前門,往後山去。
正是林若初偷馬下山時走側門的小路。
林若初坐在馬上,看著李玄高大的背影,心中疑惑更多——京中的八卦,會連白雲觀的小路都說的如此明白讓他如此熟稔嗎?
觀中道士和坤道大多早起清修,林若初原本計劃趕在天亮前回來,這個時間,已經有些危險了。
李玄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把馬匹牽到後門隱蔽處,雙手扯著韁繩一拽,用內力把繩子生生扯斷了。
“馬就放在後山,偽裝成它自己拽斷韁繩逃竄,這事時有發生,道觀中的人不會起疑,你單獨回去,更隱蔽安全些。”
林若初點點頭,也從馬上翻身而下。
落地時,她膝蓋一軟,險些跪倒,李玄上前扶住她的手,見她無事,才僵硬著鬆手站到一旁。
林若初將身上斗篷脫下還給他,男子的斗篷她不好處理。
這時,迎著天邊的微光,李玄才真正看清她的模樣。
哪裡只是臉上沾染了血汙灰塵,她整個身體都像是從屍山血海裡撈出來的,滿身鮮紅,已經看不出衣裙原本的顏色。
前胸衣衫上甚至還有一道裂痕。
身經百戰的李玄瞬間認出,這是彎刀刀刃橫貫撕裂的。
他淡然清冷的雙瞳,瞬間細如針尖,剛剛鬆開的手,再次緊緊握住林若初纖細的手腕。
“這叫沒受傷?還說身上都是別人的血?你到底傷勢如何?”
語氣急切,與方才夜間行路時判若兩人。
這批馬匪消息送來的太遲,他趕去時,已是晚了一步,看著屋外的火光和屍體,他以為這戶人家必定已全部遭難,正心中痛惜,卻見一纖弱女子從火光中奔出。
當時他還以為這是農戶家倖存的女兒,可等他看清女子的面容時,整顆心差點從心口跳出。
他知道那些馬匪的來歷,自然也知道他們的兇惡。
所以他當時連任務都忘了,直直衝到她身邊,見她能說能動,還能拔簪子殺人,懸著的心才落了下去。
可現在,這些傷和血是怎麼回事?
李玄凝眉,深深地看著眼前女子,心中剎那湧起萬千擔憂,恨不得再次將她扛在身上,策馬奔逃,將她藏到只有他一人知曉的安全居所。
林若初看著他不復清冷的急切模樣,心裡卻反而,有了一點小開心。
這次,換她按住他略帶顫抖的手,一點點掰開他的指尖。
“我若真的被人一刀劈到胸口,哪還有力氣站在這裡與你說話,早在你把我扛在肩上拿又冷又硬的肩甲撞我時,就一命嗚呼了。”
“我沒事,只是衣服被刀蹭破了而已。”
林若初說著,還伸展了一下雙臂,轉了轉腰,擴了擴胸,來證明自己沒有逞強。
見她臉上神色泰然,雖有些疲乏,但面頰泛紅,確實不像受了致命傷,李玄也便鬆開了手。
想到自己剛才的逾矩,他輕咳了一聲,側過了臉。
林若初看著他泛紅的耳稍,也側過臉,小小挑了下唇角。
“你,你這樣回去,也會麻煩。”
半晌,李玄取了身後布包,從裡面取了一套女子的布衣遞給她。
“你換上這個,我幫你,處理血衣。”
血衣確實麻煩,就算繞開了觀中的坤道,回到小屋,也很難不被錦玉察覺。
只是……
林若初捧著衣服,不知道李玄怎麼會隨身攜帶女子的衣服,也不知自己該去哪換。
她只是去軍營玩過,真正行軍打仗的經驗是完全沒有的。
這方面,常年風餐露宿的,李玄更老道一些,他單手拎著自己的斗篷圍成一圈,變成圓柱形的幔帳。
“鑽進去換。”
他說,頓了頓,又補充:
“我不看。”
他這寬大的黑色棉斗篷,確實上上下下都遮的嚴實。
但這對京中長大的林若初來說,屬實有些“狂野”了。
她臉蛋紅成瑪瑙,女鬼也在她腦袋裡哼哼唧唧支支吾吾,煩人的緊。
李玄把臉瞥向一邊。
林若初也知道沒有更好的辦法了,與馬匪單挑確實是計劃外,冒險為之,若不是遇到李玄,恐怕她現在會麻煩更多。
顧不上多想,她捧著衣服,彎腰鑽進了這“斗篷帷帳”裡面。
視線瞬間漆黑一片,摸黑穿衣服實在簡單,斗篷也隨著她的動作,起起伏伏,很是艱難。
李玄側頭看著林外天邊的魚肚白,下顎僵硬成一條線,耳朵燒成火燒雲。
小半刻,斗篷裡的動作停了。
林若初從斗篷上面鑽出來,露個腦袋,髮髻凌亂,額上沾了碎髮,臉被披風捂的紅撲撲的。
她轉了轉眼睛,正對上李玄注視她的眼睛,隨即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眯眼一笑:
“李玄,謝謝你。”
幾縷晨光穿過鬆林落在她髒兮兮的臉頰上,剎那間讓李玄仿若回到自己去邊關之前的那些日子。
只是她的髮髻提醒著他,她早已嫁作他人婦,已不是將軍府裡那個喜愛耍刀弄槍的鮮活少女了。
他眸光閃動了一下,別開了臉,原地揚起斗篷收到手中,冷硬著聲音回道:
“不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