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枝如遭晴天霹靂。
看向謝淵的眼神滿是震顫。
眼前的謝淵年滿四歲,錦衣美玉,長得白白淨淨。
一眼看去,是那種在詩書禮樂的渲染下養成的世家貴子。
可那雙眼卻透著這個年紀不該有的陰毒。
不確定他在茶杯中下的是什麼,沈雲枝不動聲色地放下茶杯道:
“我現在不渴,等會再喝。”
“今晨起來時去廚房給你熬了燕窩粥,快趁熱吃。”
謝淵自小腸胃不好,吃的東西若非精煮慢燉,定會上吐下瀉。
為養好他,沈雲枝在青兒的幫助下一遍遍在廚房摸索,三年如一日地變著花樣起早為他燉粥。
纖手被燙得全是紅痕也未曾抱怨一句。
聞言謝淵脆生生地道一聲“謝謝孃親”。
卻端起粥毫不猶豫地將其倒掉。
末了還故意發出幾聲滿足的喟嘆,面不紅心不跳地扯謊:
“這燕窩粥真香,淵兒下次還想吃。”
話音剛落,屋外恍然響起一陣悅耳的銀鈴聲。
謝淵聽見,原本不耐煩的臉上頓時綻放笑顏,急慌慌地道一聲:
“娘,淵兒該去溫習功課了,呆會再來看你。”
望著他飛速離去的身影,沈雲枝的心如被放在慢火上煎烤般,狠狠地揪著疼。
她怎麼也沒想到在她失明期間,傾力去愛去疼的夫君和孩子竟是如此待她。
崩潰得自嘲似的笑了笑自己。
記得每次謝淵來她院中不久,那陣銀鈴聲都會掐點響起。
失魂落魄地起身悄然跟在他身後。
只見謝淵來到院裡,興高采烈地撲進那位白姑娘的懷中,撒著嬌低聲邀功:
“白姨,我剛剛往那個瞎子喝的茶中放了一枚老鼠藥,等她被毒死,你就能當我娘了。”
屋中,謝辭端著一盤糕點走出,濃情蜜意地與白月蓮對視一眼,衝謝淵道:
“淵兒,這是你白姨特地給你做的桂花糕,快嚐嚐。”
說著坐在白月蓮的身旁,親暱地摟住她的腰。
謝淵大口吃著桂花糕,囫圇著道:
“爹爹,你什麼時候給白姨名分啊,淵兒討厭那個瞎子,想讓白姨當娘。”
聽見自己捧在手心養大的人給自己下毒,滿口叫自己瞎子,沈雲枝冷笑著咬碎了牙。
她支離破碎地看向謝辭,滿心期待他會念著以往情分維護她的尊嚴。
可謝辭寵溺地捏了捏謝淵的臉,揚著笑道:
“你若喜歡白姨,今後私下裡可以叫她娘。”
一旁的白月蓮嬌羞一笑,立即接話:
“淵兒,白姨生個妹妹陪你玩好不好。”
說話間,滿臉幸福地拿謝辭的手摸向自己的肚子。
看著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畫面,沈雲枝的淚止不住地流。
她本以為復明後等著她的會是夫愛子孝的日子,沒想到卻是夫嫌子厭、紅袖登堂!
很想衝過去質問他們為什麼要欺她瞞她做賤她的真心。
可問了又如何?
謝辭迎她入門並非所願。
謝淵也不是她親生。
孃家落魄,她在侯府只不過是個人人都可踩上一腳的不受寵夫人。
根本無人在意她的喜與悲。
痛苦地抹乾臉上的淚。
沈雲枝深吸一口氣,決心今後絕不會再為這狼心狗肺的父子兩掉一滴淚!
失魂落魄折回屋中,拿來剪子將扎穿了手為謝辭繡的護膝全部剪掉。
氣急攻心,竟直挺挺暈了過去。
倒地的聲音驚動守在門外的青兒。
她趕忙跑去謝辭身前跪地懇求:
“侯爺,夫人已知道白姑娘在府中的事,哭得暈了過去,求您快去看一看她。”
謝辭聞言沉下了臉,戾著聲問:
“誰告訴她的?”
青兒被嚇得冷汗直冒,怕被責罰,趕忙撇清關係:
“奴……奴婢不知。”
謝辭深吸了一口氣,面色複雜地轉動拇指上的玉扳指,蔑了青兒一眼,話音有些不耐地道:
“她是不是又在裝暈博我憐憫?”
當年謝辭從邊疆凱旋而歸時,悄然將心尖人慕容遙帶了回來。
本想迎慕容遙入門,可她只是個身份低微的牧羊女,謝家人連妾室身份都不給她。
沒有辦法,謝辭只好將她養在山莊,與她悄然生下謝淵。
打算待謝淵足歲,便帶著她們母子二人登上侯府,與家族抗爭為她爭個名分。
可偏偏這時,沈家挾恩圖報非要逼他娶沈雲枝。
慕容遙本就多愁善感,聽聞此事後,被打擊得直接吐血而亡。
永失所愛,謝辭橫看豎看都覺得沈雲枝礙眼。
念在兩家交情和她的瞎眼之恩,被迫迎她入門。
婚後為報復她,對她百般冷落不聞不問。
甚至縱容府中婆子丫鬟對她苛待欺壓。
但沈雲枝心態好,依舊同以往那般活潑嬌俏地對他極盡討好,
為能多與他相處,隔三差五就“裝病喊痛”。
直到後來謝辭煩不勝煩地低吼一句:
“要死趕緊死,別總來找我晦氣!”
她才有所收斂。
青兒知謝辭這些年對沈雲枝誤解頗深,連忙撥浪鼓似地搖頭:
“沒有,夫人她這次是真暈。”
“而且她以前都是痛得挨不住了,才讓人去知會侯爺你的,她從未無病呻吟過。”
謝辭這才起身,不緊不慢地朝沈雲枝所在的花枝院走去。
屋內的沈雲枝躺在床上支離破碎。
許是做了噩夢,渾身冷汗淋漓,身體緊繃,顫著話音迷迷糊糊地喊:
“謝辭哥哥,小心,有人偷襲你!”
“啊……我的眼睛……”
“謝辭哥哥,不用擔心,阿枝不疼,只要你沒事就好……”
謝辭聞言不禁想起當初沈雲枝奮不顧身救他的畫面。
玉軟花柔的小姑娘那時才剛及笄,膽小嬌氣得聽見惡犬狂吠,都要被嚇得哭哭啼啼。
那日面對手提大刀凶神惡煞的壯漢,卻能鼓足勇氣擋在他的身前。
心口一縮,謝辭忍不住伸手去抓她那雙因捏得太緊,而將指甲折斷一半的手。
發現她渾身燙得厲害,趕忙打溼毛巾蓋在她的額頭上,低聲喚她:
“沈雲枝,快醒醒,別被噩夢困住了……”
沈雲枝徒然睜眼。
瞥到謝辭那張難得溫和的臉在眼簾放大,頓時如見惡鬼般猛地伸手去推他。
下意識地出聲冷呵:“滾開,別碰我!”
身子和話音同時打著輕顫。
那雙原本空洞無神的雙眼更是溢滿委屈與憤恨。
謝辭猛地一驚,伸手在她眼簾晃了晃,欣喜問她:
“沈雲枝,你的眼睛能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