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羅菩熙只想脫險,顧不得旁的,眼下總算聽出這聲音有些熟悉了。
她前世十七歲歸京,後雖嫁進容家,身處後宅。
可顯貴組織的宴席活動,她也需為容皙結交,故而同宗恪行也常能碰上面。
同在京城,本就抬頭不見低頭見。
更何況,她的前未婚夫還是這樣一個叱吒風雲的人物。
她同他沒說過話。
卻常聽見他說話。
“宗恪行……”
羅菩熙聲音半是發顫。
面具下那雙瞳仁卻動了動。
“恪行,住手,不要為難小娘子。”
另一道溫潤男聲從不遠處傳來。
羅菩熙看過去,瞧見一張劍眉星目,清新俊逸的臉龐。
她同男子只見過一次,若非這人同宗恪行眉眼有幾分相似,恐怕她認不出這是前世煊赫一時的樞密院使宗臨。
宗家大房二子,次子宗恪行懸旌萬里,戰無不勝,而長子宗臨不世之材,自十四歲入官場,步步高昇,直至入樞密院。
可惜……
不到二十四歲,便離了世。
那時候,羅菩熙才嫁人,顧及宗家大夫人安氏同她孃的情誼,聞訊趕去悼念,宗家已經掛滿白幡。
她隨容皙登門,一眼便瞧見靈堂內的宗恪行。
他素白喪服跪在地上,臉比喪服還慘白。
分明生得高大無比,可那刻,羅菩熙只瞧見了一個失去兄長,憔悴失意、弱小無助的少年郎。
“宗大公子。”
羅菩熙的視線從宗臨身上收回,又看向宗恪行。
宗恪行眼底似有番不解,很快被興味取代:“怎麼認出我的?”
“你不是也認出我了嗎?”
羅菩熙看著他。
那年她歸京,宗恪行將她從水賊手裡救下。
她的那枚白玉觀音吊墜在那時就不見了。
倘若真如羅珍所言,宗恪行帶著她的白玉觀音二十年。
那此時,他就已經喜歡她了。
甚至是在這次見面之前。
否則,宗恪行此刻看她的眼神,為何會那般熟悉。
就像在看一個…最熟悉的陌生人。
“呵。”
她方才那句反問顯然取悅了宗恪行。
對方眼帶笑色退開,確認她不會栽進水中,才鬆開覆在她腰後的手。
“娘子認識我?”
宗臨走上前來。
羅菩熙正要答,便覺肩上一沉,宗恪行將外袍脫下,蓋住她溼透的身子。
宗臨瞧見弟弟動作頓了下,目光越發探究,“娘子瞧著有些眼熟……”
“先前,我在潭州見過兩位公子的畫像。”
羅菩熙前半句是扯謊,後半句卻是實話:“你們在潭州很有名。”
他們兄弟倆一個在朝不可撼動,另一個戰場上所向披靡,她的確聽潭州人茶餘飯後說宗家大房夫婦前世積福。
“潭州……”
宗臨下意識看向宗恪行,“羅三娘子?”
“正是。”
羅菩熙朝兩人福身,“我家船碰上了水賊,我家婢女方才掉進水中,還請兩位公子出手相救。”
“救上來了!”
問道扛著小丫頭上了船,錦書嗆了幾口水,很快轉醒。
宗臨讓人將水賊全逮住,而後又派人去往羅菩熙指的方向救船。
“三娘子,我讓人安排了屋子,你們先下去休息,我們會幫忙救人。”
宗臨瞧兩個小姑娘受了驚嚇,渾身又溼漉漉的,實在不方便繼續待在船頭。
“那便多謝大公子了。”
羅菩熙視線又緩緩看向宗恪行,只瞧見那道頎長的身影兀自走向被擒的水賊。
顯然沒有繼續和她交流的慾望。
“姑娘,咱們先回去吧。”
錦書瑟瑟發抖,既慶幸自己和娘子還活著,又慶幸救她們的是娘子的未婚夫。
雖是貨船,但宗臨安排的屋子寬敞整潔,顯然讓人細心收拾過,連沐浴的水也備了。
羅菩熙沐浴過後思緒萬千,在床上輾轉到後半夜才睡著。
次日醒,宗臨便派人來報,救下了二十餘人,其中有位嬤嬤嚇暈了。
羅菩熙還去見過,周嬤嬤發現是宗家人救了她,這才鬆了口氣。
不到半時辰船便到了碼頭,有關羅菩熙清譽,周嬤嬤清醒後,沒讓宗家人相送。
宗臨也答應,說會將水賊送去官府,只說是他們行船時碰上的。
羅家船本應今日到達,故而來接羅菩熙的馬車早就到了。
直到上馬車,她也沒再瞧見宗恪行。
脖頸上紅繩掛著的白玉觀音,還在原位。
羅菩熙指尖摩挲過,腦海中浮現出戴著面具的那張臉。
等再回過神,馬車已經停落,羅菩熙被錦書扶著入府,周嬤嬤已經不見蹤跡,想來是先去給老夫人報信。
她已歷過一世,對羅家內部記憶深刻,剛入前廳,就聽到有人喊停。
“三娘子且慢!”
周嬤嬤端著火盆去而復返,面上堆滿笑意。
羅菩熙只輕飄飄掃了眼火盆,就知道對方要做什麼。
老夫人最信鬼神,擔心她克親,拿這玩意兒來給她去晦氣。
前世她在鄉下,雖生活比不得京城金尊玉貴,但教養她的溫嬤嬤是個好人,不說寵溺,但對她多是循循善誘、軟語溫言。
老夫人這般嫌棄她的行徑,對當時的她來說,無疑是點燃火藥引線,埋下了怨懟種子。
前世她那直爽性子,連演都不演,無視那火盆就一走了之。
也讓老夫人對她極為不滿。
“三娘子,這跨火盆,有迎新日子的吉祥寓意,您跨過火盆,日後便可順遂一生,長命百歲,心想事成。”周嬤嬤笑道。
羅菩熙微笑,“好,我跨就是了。”
她倒希望,這火盆真的能讓她心想事成。
這罪惡滔天的羅家大宅,那幽冥羅剎的一家子惡鬼,都要順了她的意,和她一起下地獄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