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棚種植最快也要四十日才能見到收成。
韭菜與冬葵的種植週期最短,平均都在四十日。
蔓菁與蘆菔可在六十天等收,根莖類的蔬菜不急著吃,窖藏就能保鮮,而擔心有個萬一也可以曬乾、醃製儲存。
大蒜與豆子最慢,均需九十日以上,可如今才剛剛立秋,在降雪以前肯定能收上一茬。
更高級的水稻、棉花、麥子,李唯都要專門在自己的帳篷內試種、培育。
他手中已有耐寒粟種,明年開春有保底,革新的壓力不大。
不論是哪一種糧食成功在遼河沿岸種植,秋季稻黃飄的景象,其政治意義遠大於民生意義。
不僅僅是維護、神化他在朔丹的地位,對中原也是一步將軍的好棋。
在朔丹這等蠻夷之地都能使人頓頓吃飽的李唯皇子自立為正統大唐皇帝,這句話的含金量已經無需李唯自吹自擂,只能說懂的都懂。
……
串聯窯最快要三十日才能步入正軌。
燃料的消耗就是個每窯數噸計數的恐怖數字,砍伐、運輸、切塊、儲存,每一步都需要狠狠地鞭策崑崙奴跑起來才行。
製作磚塊的材料也需要成車的搬運、存放、混合。
而黏土還需要格外的踐踏排除氣泡,這一步人做不到,得讓牛馬來。
所以相應的場地也要佈置到位,既要方便運輸、方便串聯窯取用的動線,同時也要與馬場、牛場兩處牧場有重疊之處。
製坯同樣繁瑣,需要木板製作的楔形模具,長寬厚度分別窯在三十、十五、十釐米,同時兩端斜切三十度。
除此之外,陰乾與預燒加起來的‘閒置’時間也需要整整二十日。
串聯窯燒製溫度理論上可以輕鬆達到千度以上,極限值應該在一千三百度之下。
用黏土、石英砂、碎陶粉、水混合出的磚塊,單次燒製週期為三天,模具、燃料一應準備妥當的話,主窯與兩座餘熱窯的最大產量可達兩萬一千塊磚。
既然要做就要做好。
危急時刻,這種製作精良、承重力強悍的磚塊,可以成為效果拔群的投擲武器。
為了趕時間,李唯連內侍與同為奴隸的婢女都沒放過。
能者多勞,勞者厚賞。
李唯提倡健康作息,但同時也鼓勵加班。
……
回到合璧大帳群,李唯在東帳自己用了午膳,洗漱、更衣換上了較為繁瑣的大唐服飾,等待著早有預約的青陽部酋長。
通過畢力格以及能在大唐蒐集到的資料,李唯對朔丹內部的鬥爭已經瞭解了個七七八八。
只能說,被打回漠北是有原因的。
青陽部被排擠的很厲害,尤其是自認為血脈崇高的烏隼部、白霫部,近些年更是找著各種無厘頭的藉口,肆意掠奪著青陽部本就不多的草場。
一個國家若想做大做強,崇尚武力、兵強馬壯,擁有攻城略地的資本,確實是個不錯的方針。
可問題是,這兵也不強啊。
再次老生常談,李唯穿越到了一部名叫《攻心》的女頻世界當中。
這裡的朔丹汗國被一路打到了漠北,這才來大唐求和、求聯姻。
那麼,一直沒有再跟進一步提的已知條件是什麼。
已知《攻心》除去女主顧安以外,還有一位男主名叫袁紹成。
因為在上朝時有機會看到袁紹成,所以李唯清楚這個世界給男主的介紹。
袁紹成是賤民出身。
李唯讓李老查過戶籍,沒說是官賤、私賤還是娼妓具體哪種賤籍出身,這首先就不太合理。
只有他袁紹成與長安城邙溝的居民,被模糊寫作賤民,既不隸屬官府從事勞役,也沒有勳貴、士族依附,做不了奴婢、部曲,也不做娼優一事。
這麼設定,那可不是活不下去了呢?
寫作‘長安城賤民’但實際上與居無定所失去土地、毫無生計手段的流民、乞丐沒有區別。
主角慘確實是個看點,可這主角有些超越時代的慘。
袁紹成依靠世界設定中的生死角鬥場,爭取到了平民的戶籍身份,以平民身份參軍。
朔丹與大唐數年征戰不休,他等到了立功的機會。
因琅陽郡王貪墨,斷了前線的軍餉,導致在前線作戰的士兵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袁紹成以五千兵力,在斷絕糧草的情況下,打退敵軍數萬人。
如此立了功,回朝封了官,做從六品的大理寺丞。
李唯瞭解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後,說不出一句話,只能單走一個六字。
單梳理一下男主相關的槽點吧。
糧草斷絕,數日未食,以五千勝數萬,是個什麼級別的名將?
即便不比兵家四聖,也是可入武廟比肩七十二將級別的武曲星轉世了吧。
天生將才,武德充沛,手裡有兵,過命之交,部下皆忠心耿耿。
身負賤民血脈,令人共情。
大唐苦世家久矣,大義名分充沛。
問,下一步該做什麼?
A,回長安城被人嘲諷、被人迫害,得個從六品官職。
B,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天街踏盡公卿骨!
在描述中,一心想讓邙溝堂堂正正站起來的袁紹成毫不猶豫的選擇了A。
此處應有掌聲。
不過扯遠了。
李唯深吸了口氣,揉了揉太陽穴,繼續回顧起朔丹內的局勢。
被大唐五千幹碎了數萬大軍的朔丹,就這還崇尚武力呢?崇尚到哪裡去了?還不想著更新武器,或者做些其他發展,備戰十年後呢?
不,朔丹不想,朔丹將矛頭對準了他們國內唯一具有科研可能的青陽部。
“就說呢,臥龍鳳雛不會單獨出現。”
不過朔丹排擠青陽部,排擠的好啊。
這群已經具備基礎專業素養的工人,朔丹不要他可就大大方方的全盤收下了。
青陽部酋長,宇文·巧手吐屯,是畢力格做擔保引見的。
巧手吐屯進入合璧帳東側的茶室,
“奴才青陽部酋長,宇文·巧手吐屯參見小汗王,長生天的庇佑與您同在。”
初見面巧手吐屯就行了個跪拜大禮。
奴才、跪拜,這種熟悉的感覺,讓李唯一下子就和遼金清對上了號。
“酋長不必多禮,坐。”
巧手吐屯又是一拜,然後才坐在了李唯下首的座位上。
巧手吐屯其實是想禮貌的寒暄一番的,可他不知該說些什麼,因為他們雖然有宇文氏與漢人的血脈,可正兒八經講漢話、讀漢書那都是四代以前的事情了。
又想到畢力格叮囑過自己說,小汗王不喜歡兜圈子,他一雙慧眼受了天神的賜福,一切謊言在他面前都形同虛設,有任何訴求最好妥當的、直接的如實相告。
如此巧手吐屯便開門見山道,
“今日冒昧又著急的拜訪,是奴才想向小汗王獻上忠誠。”
巧手吐屯做青陽部的酋長,這幾十年一直過得戰戰兢兢。
女兒因為貌美,在薩滿鬼面孛的牽線下,做了汗王的二妃。
女兒看似寵愛無限,育有兩子一女,可實際上除去男女之事外,汗王對女兒毫無優待,莫說是青陽部了,就連那三個孩子汗王也是不聞不問。
大妃跋扈,大公主刁蠻,白霫部蠻橫,烏隼部自傲,數座大山壓在上頭,如今可供青陽部使用的草場只剩下最偏遠的兩地。
孃家不強,二妃與孩子們如何得勢?如何正面與大妃、大王子掰手腕?如何能在日後大王子成汗王后活著?
等著鬼面孛那個老來成精不知又打著什麼算盤的傢伙的施捨嗎?
打仗時,別的部提供戰馬、勇士,而他們需要提供一切的武器、代步工具。
打勝仗了是勇士威猛,打輸了是他們青陽部無用,製作的武器不如大唐。
再在那之前,巧手吐屯的父親為朔丹王族修了一輩子的城池,可到最後累出了肝病、被玄蛇部的巫醫放幹了血、不得好死。
如今不知哪裡來的氣運,能與大唐皇子攀上關係,素來精明的畢力格與鐵林部都趕忙站隊,他作為青陽部的酋長豈能無動於衷?
他要幹看著他唯一的女兒、三個外孫都被欺凌致死,看著青陽部族被蠶食得乾乾淨淨?
巧手吐屯沒什麼豁不出去的。
他唯一擔心的是,自己豁出全部,卻依舊無法使皇子動容。
如果終有一死,巧手吐屯希望自己拼儘性命強求過。
李唯略懂讀心術,他看出了巧手吐屯的決絕之意,看出了他破釜沉舟的死志。
於是他說,
“酋長又跪下作甚?
本王不是冷血之人,卓娜作為我的髮妻,我自然不忍她的外家落到屍骨無存的境地。”
李唯也略懂話術。
青陽部雖然被迫害,可到底還位列九部,在忽裡臺大會上也有發言權與票權,到底是跪著活著。
可在李唯口中,青陽部好似已經家破人亡,已經推進火化場屍骨無存只留一坨黑灰了。
巧手吐屯聽不出這其實是一種變相的威脅,他只覺著欣喜若狂,小汗王是個仁慈的、願意救他全部族一命的大恩人。
長生天在上,小汗王果然如畢力格所言,有天神之姿!
“汗王仁慈!
若是有什麼用得上奴才,奴才自當效犬馬之勞!”
巧手吐屯字字誠懇,李唯親手扶起他,使他坐下、又給他倒了盞茶水,
“怎好讓酋長為犬為馬,本王沒有作踐朝臣的嗜好。
如你方才所言,本王要的只有你青陽部的忠誠。
所以酋長不必惶恐,自稱奴才也大可不必,如今未有朝廷的一官半職,自稱我就好了。”
“是!是!”
巧手吐屯性情老實,其實不太會講話,就像是他的名字一樣,他遺傳了祖父的頂尖手藝,是青陽部中手最巧的人。
此刻被李唯三言兩語高高架起,他覺得自己好像是求告無門時看見了神一般。
李唯給了巧手吐屯一點時間舒緩情緒,然後才問道,
“青陽部年輕力壯者有多少?”
“回汗王的話,青陽部,奴隸四千名,青壯一百二十名。”
這些青壯中,與巧手吐屯有直接血緣關係的,僅有八名。
這與李唯手中資料所示的人數相差甚多。
大唐內部的資料推測,朔丹青陽部總人口應當在四萬人左右,其中奴隸佔比三成半,也就是接近一萬四千名奴隸。
李唯當然不會懷疑巧手吐屯是在騙他,把青陽部的部分人藏起來做兩手準備什麼的。
這種事情只要他張張嘴,把相同的問題對畢力格再問一遍,巧手吐屯的一切謊言都將無處遁形。
雖然這份統計已經是十年前的,可朔丹近來發展不錯,人口怎會越來越少?
若是真有大天災導致朔丹九部人口銳減,他們還哪裡來的心思發起戰爭呢。
於是李唯說道,
“青陽部不出戰士。”
巧手吐屯一下子就知道李唯是在問什麼了。
他的臉上猛地堆起了複雜的表情。
像是那種悲痛至極卻又不敢抒發一句的苦笑。
“是,青陽部歷來不招勇士上戰場。
只是上任汗王命青陽部全體修葺王城,我們會燒窯可汗王覺得太慢,又不夠美觀,便讓我們運輸巨石,去做雕刻、去做建造。
巨石不便運輸、更是不好堆砌,切割也是難事,奴隸每日都有被砸死、或是重傷不治、高熱不退的。
同時戰事也幾乎是年年都有,前幾年打的更是兇狠。
不僅僅是奴隸,哪怕是我都晝夜不分的倒在火爐邊上。
可哪怕是這樣,我們還是在忽裡臺大會上被判有罪,幾乎所有參與制作武器、馬鞍等等東西的奴隸都被處死,而我的弟弟、他們一家都被點了天燈……”
李唯眉頭一皺,點天燈可不是個好習慣。
他問道,“什麼罪名?”
巧手吐屯答道,
“烏隼部、白霫部、蒼狼部、赤炎部勇士一致認為,都是我們青陽部無用,所以導致他們大敗於唐軍。
我們是真正的戰犯、是叛國賊,若不是薩滿鬼面孛替我說了些好話,保住了青陽部,恐怕連我也……”
“……”
碰見個不吃不喝都能以五千打數萬的神,你青陽部造火槍才有用吧,可能。
“情況本王瞭解了。”
青陽部的過去他改變不了,也沒必要評判到底是誰對誰錯。
未來很重要。
李唯會許給巧手吐屯手刃仇人的機會與青陽部能夠妥善傳承的未來。
李唯從一旁書案中拿出一張空白的羊皮卷軸,徒手搓了兩張地圖,做了蒙語、漢文與圖形的標註後,遞給了巧手吐屯。
“這塊地給你們了,三日內遷過來。
怎麼扎帳,怎麼安置,什麼地方放什麼住多少個人,用什麼材料,這上面的要不出錯的一一落實。”
巧手吐屯拿著這張羊皮卷軸一時間有些不適應李唯突然跳轉的話題。
李唯不欲解釋太多,有些事情悶頭辦就好了。
而且解釋,有更合適的人選。
他只是揮了揮手,示意他身後的內侍上前,
“劉順。”
“奴才在。”
“這些事你輔佐巧手吐屯酋長辦好。”
“是。”
劉順是陪原身長大的內侍,李唯在穿越後立馬對他進行了言傳身教的改造。
遷徙這種事情,他是要派一個代言人去看的,劉順得他的‘嚴謹面’親傳,交給他正合適。
青陽部的總人口比李唯想象中的機會要少個Y零,他養人的壓力少了,可手中能拓展的勞動力就有些侷促了。
計劃需要略作修改,於是李唯便對巧手吐屯問道,
“巧手吐屯酋長,可是要見一見卓娜?”
聽到這話,巧手吐屯滿臉希冀,“可,可以嗎?”
王庭不是誰都能隨便進的,而汗王也不允許卓娜隨便走動,那日大婚遠遠的看了一眼,實際上巧手吐屯已經有三年沒有同卓娜說過話了。
西帳。
正擺上茶水的卓娜,聽著內侍的彙報,興奮的走到了西帳通道處,
“外祖父!你怎麼來了!”
巧手吐屯先是行上一禮,因著方才李唯說過不必以奴才自居他才只是行禮而不是給卓娜下跪。
畢竟給李唯都沒跪安,反倒給卓娜跪安,可不能這麼做事。
汗王很看重這些規矩,若是自稱不對、禮數不全,他分分鐘被拖出去砍它個十來回,所以饒是巧手吐屯不擅長思考這些權謀事,這點子道理也能琢磨明白。
“汗王妃安好!我今日是代表青陽部來拜見小汗王的。”
“外祖父不必多禮,快進來坐坐。”
卓娜沒有阻止巧手吐屯行禮,在她看來她是小汗王妃,給她行禮其實是在給殿下表示尊重。
她可以不被尊重,可殿下的尊榮不允許有半點損失。
本來被灌輸了各種女訓教育的卓娜就這樣覺著,如今見識到了李唯的偉大之處後,她更是這樣堅定著。
從某種意義上,巧手吐屯與卓娜倒也是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