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一分神,那一箭便貼著她的耳際射中了前方的柱子,入木三分,尾羽徑自顫抖不已。
雲鸞心中湧起冷意。
他竟毫不手軟!
順利躲過這一箭後,第二箭又跟著破空而來,此時她腳步已略顯虛浮,再次險險躲過,暗門已在昏暗天光下顯露出完整輪廓。
勝利在望,她只要再跑一段就能推開這扇虛掩著的門,就能逃出生天。
這時,她聽見沈之珩淡漠的嗓音在遠處響起,“妹妹,最後一箭了。”
話音剛落,鳴鏑之聲便已至耳畔。
雲鸞尚未來得及作出判斷,那支金色小箭便“嗖”地一聲飛過來,斬斷她的一縷黑髮,擦過她的臉頰狠狠地扎進了門裡,將那木門死死釘住,飛濺的木屑打在她臉上。
傷口傳來火辣辣的痛感,雲鸞癱軟在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小門,絕望地閉上眼睛。
她不該信他的。
他果真沒想過要放她生路,他只想捉弄她,看她在他手心中掙扎求生,想看她哀哭求饒。
“妹妹在發抖嗎?”
“在害怕什麼呢?”
沈之珩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嘆息著說道。
“我還記得兩年前,記得妹妹的心機,記得妹妹每一次小心翼翼的靠近,若有似無的親近,到最後……天真無邪的引誘。”
他聲音好聽,話又說的極慢,每一個字似都在舌尖輾轉纏綿,可傳達出來的訊息令雲鸞的心不住的往下墜。
沈之珩垂著眸,見少女一張小臉在他一字一字的凌遲中瞬間變得煞白。
她忽然撲過來,“求哥哥高抬貴手,放過阿鸞,阿鸞知錯了。”
她昂首看著他,淚珠滾滾而落,“如果哥哥肯放過阿鸞,阿鸞、阿鸞什麼都聽哥哥的,什麼都願意為哥哥做……”
美人垂淚,已經能夠窺見今後如何妖媚的雛形,雲鸞知道他的弱點。
他喜歡她這張臉。
沈之珩果真俯身,捏住了她的下頜,將她整張臉都轉過來對著自己。
雲鸞與他四目相對,屬於他的氣息將要把她吞沒。
再微微一晃神,淚意迷濛中,雲鸞又瞧見他那張清俊淡漠的臉靠近了自己,用拇指拭去了那處擦傷的血跡。
他勾著唇,用一種極勾人又曖昧不明的語調問道:“妹妹是說真的?什麼都願意為哥哥做嗎?”
這話問的輕佻,又禁忌,雲鸞本該生氣,可她沒有。
“……願意,我願意的。”
昏暗的燈火落在她因寒冷而蒼白剔透的臉頰上,那鴉羽般的睫毛,也不知是不安還是虛心,顫動的厲害。
沈之珩仔仔細細端詳著她的臉,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
她年紀雖小,生的卻是極嬌媚。
大概是嚇得狠了,杏眼裡含著淚,波光瀲灩的,臉上紅暈浮起,肌膚滾燙灼人——
不像是偽裝,倒像是害羞了。
他看著看著,心情越發愉悅了。
半晌後,沈之珩鬆開了手。
他神色未變,只唇角的笑越發意味深長:“哥哥說笑的,看把妹妹嚇的。”
——
沈之珩輕飄飄地丟下那句話之後就走了出去。
此時天色已晚,暴雨已有轉小的趨勢,雲鸞早已累極,腦海中那根弦繃的極緊,可她不敢倒下去。
她跪坐在地上,緊緊咬著牙關,雙眼一眨不眨地望著門外。
不同尋常的動靜傳來,雲鸞閉上了眼睛。
半個時辰後,沈之珩換了一身衣裳走進來。
他從雲鸞身邊經過,既沒有伸手拉一把跪坐在地上的她,也沒有再開口說話,只是坐回榻上,看著跪坐在地上的她,目光沉如靜水,不知在想什麼。
雲鸞起身,不動聲色地捏緊了手心,將那枚雲釵深深地藏進了袖口,走到他面前。
“大哥哥,外邊的人……已經解決了麼?”
沈之珩沒有回答她的話。
雲鸞咬了咬唇,手指緊張地捏著袖口,“不知……哥哥想要阿鸞做什麼?”
沈之珩伸手,將被風吹到她唇邊的一縷青絲掛到她耳後:“哥哥與你開玩笑的,妹妹本就是我的家人,理應維護,不是麼?”
他說這話時,唇角帶了一絲笑意,彷彿又成了往日那個溫潤斯文的翩翩公子。
雲鸞忍不住有些恍惚,也因他此刻的溫柔為當年自己的所作所為而愧疚。
如沈之珩這樣的名門俊秀,向來是溫柔知禮的,只是在他清雋俊雅的皮囊下,總是隱藏著令人難辨喜怒的情緒。
他向來沒有同情心,對世界上的大多事也都淡漠的似乎有點不近人情。
可對她,終歸是有些不同的。
若是前世也能算做她的一生的話,她與他也算數年未見,過去的種種本該隨著時間的流逝淡化,此刻卻如流水般潺潺淌過她的心間。
她早就該知道,虛偽至極的大伯是生不出這樣金質玉相的公子的。
他與他們不同。
那時的她極度自卑,對這個兄長,從來都是仰望,再敬而遠之。
她以為他是雪山之巔的冰雪,絕不會向人間施捨一滴雨露。
可是後來,隔著花叢她看見他站在那,溫聲軟語,那樣耐心地安慰著哭泣的沈有窈,她才知道,原來他並非自己想象中那般冷漠。
原來,他的溫柔,竟也是她最渴望的東西。
人在逆境之中,總會下意識尋找強大的靠山。
她盼著自己也能做他的妹妹,每日挖空了心思地迎合他,送香製衣,按著他的喜好裝扮自己,她乖巧又討人喜歡,見人先帶三分笑,對比起嬌縱的沈有窈,懂事的她總能吸引到他的目光。
他終於看見了她。
他教她讀書寫字,就在這照玉軒中,湖面清風送爽,園內蟬鳴不止,夏季的日影拉得老長。
她喚他大哥哥,看見他的眉舒展開,眸中浮動著春日的微光。
在他的照應下,她的日子好過了很多,祖母也很喜愛她,與長輩們之間的相處更為融洽。
她不用再練舞,也不需要再學那些花裡胡哨的東西,她只需要學習針織女紅,如何管家,連祖母都答應了要給她找個好婆家。
這些都是她別有心機地靠近他來為自己謀來的,女子在亂世之中難以立足,年幼的她還不懂得自立的道理,總以為孃家有人撐腰,再嫁個如意郎君就能過好這一生。
直到那個微醺的雨夜,就在熱鬧非凡的沈府家宴,與眾人一牆之隔的漆黑過道里,少年人溼熱的氣息落在了自己耳畔上,她才知道何謂“引火燒身”。
到底是誰僭越了?
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