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聽染找會所服務生借了件衣服，就裹著身子，打車回到旺角。
回來時候比較晚了，小巷子裡的路燈熄了幾盞，走進樓道里就看不太清了。
林聽染想摸手機出來打燈，沒摸著，這才想起手拿包落在李榮昌的公寓裡。
她把手放下來，準備摸索著樓梯的扶手上去，就看到一道身影從樓道里出來。
“染染。”
江智蓉似乎一直站在這裡等著，走路姿勢有點僵硬麻木，卻還是快步走到林聽染面前，拉起她的手。
“你怎麼……”
她想問問女兒怎麼樣，有沒有受罪，話沒出口，掌心觸碰到一片冰涼，江智蓉連忙藉著昏暗的光打量她。
發現她的髮絲溼漉漉黏在臉上，外套下面的裙子，也溼透了，臉色也有點發白，似乎是泡在涼水裡凍著了。
她看到女兒出門時候還好好的，回來變成這副模樣，以為她是被老男人糟蹋成這樣的，
心臟一疼，鼻尖一酸，眼淚從精緻面龐上滾落下來。
“染染。”
江智蓉心疼到，再也控制不住的，一把抱住林聽染。
“媽媽……”
她哽咽著說：
“媽媽對不起你。”
林聽染從她語氣裡，聽到了愧疚，卻沒聽出悔意，心情也是百感交集。
她今天是受了些罪，卻不是江智蓉以為的那樣，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沒事。”
說完，她就疲憊推開江智蓉，自顧自往樓上走去。
江智蓉望著那道在黑暗裡只有個輪廓的背影，眼淚止不住往下流。
她捂著嘴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來，卻怎麼也控制不住，竟然蹲在地上大哭起來。
她怎麼就壞到要賣女兒的地步，也不想想那李榮昌是什麼人，他會把女兒玩死的啊。
江智蓉後悔得要死，抬起手，往自己臉上，狠狠扇了好幾巴掌，最後捂著臉，哭著說：
“老林，我把你最寶貝的女兒給害了，我對不起你。”
“……”
林聽染其實沒走遠，她站在樓上俯瞰著下面，雖然看不清，卻也能聽到江智蓉的悔意。
她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臉，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江智蓉打的那一巴掌，在此刻不疼了。
她想，這就是母女吧，愛與恨之間，總是能輕而易舉切換。
她深吸一口氣，打開上了鏽的門鎖，走進屋子裡。
阿爺阿嫲也在等她，看到她回來了，兩個老人強撐著想起來。
林聽染阻止了，甚至不讓他們開燈，強顏歡笑說了句‘阿爺阿嫲，我有點累了’，就逃也似的，逃進房間裡。
她的兩個妹妹，已經睡了，兩個弟弟住在陽臺上，江智蓉在客廳打地鋪，很擠很擠，卻在此時讓她安了心。
她輕手輕腳脫掉外套，把溼衣服換掉，拿著乾淨睡衣，去浴室裡，用冷水，把一身恥辱洗刷乾淨躺回床上。
今晚發生的事，一遍遍在她腦子裡回憶。
最多的，就是周簡綏居高臨下嘲諷她狼狽的樣子。
想到那張臉，還有他說話的語氣，她就翻來覆去睡不著。
直到江智蓉回來，聽到關門的聲音，她才迷迷糊糊睡過去。
所有人都睡了，只有江智蓉坐在地鋪上面，望著窗外那輪明月一夜未眠。
翌日清晨，李榮昌派馬仔把林聽染的手拿包送了過來，還有兩張房卡和車鑰匙。
“這是？”
江智蓉接過東西，有些不明所以，馬仔解釋道：
“榮叔說，他在這附近有套大平層，讓你今天帶著家人搬過去。”
江智蓉想到昨晚女兒回來時候的模樣，應該把東西甩回去，再告訴他們，別再來找我女兒。
可是，她環顧著擁擁擠擠的屋子，這樣的勇氣，竟然跟被磨滅了一樣，怎麼也說不出口。
她沒有說話，把東西握進手心裡，緊緊攥著。
用女兒身體換來的房子，她接受，心如刀割。
但是不用，她們一大家子就得永遠擠在這裡。
孩子上學不方便，老人去醫院看個病，還得找人抬下樓。
這種種問題，讓她對林聽染的心疼與愧疚，在現實面前敗下陣來。
她用力捏著房卡，把做母親的責任拋到腦後，沉重又無可奈何的點頭。
“好，我等下就搬。”
“……”
林聽染可能是太累了，睡得很沉，聽到乒乒乓乓的聲音，她才睜開眼。
她的兩個妹妹，正在把衣服、雜物之類的東西，打包進箱子裡。
林聽染看到，掀開被子，起身蹙眉。
“林思默、林童欣，你們在做什麼？”
年僅十七歲的林思默，頭也不抬的說：
“還能做什麼，當然是搬家啊。”
兩姐妹年齡相差九歲，不在一個心理層面上，平時關係就不太好。
再加上林思默到了叛逆期，小小年紀就在學校早戀，還是那種渣女式早戀，一月換一個。
學校經常打電話來家裡，說她再這樣下去，這輩子就廢了。
林爸當時寵著說廢了就廢了，家裡有錢養得起。
林聽染卻看不慣，偶爾也會以長姐身份教育。
林思默很煩她羅裡吧嗦，兩個人經常吵架。
現在家道中落，雖然不吵了，卻也不像姐妹那樣親近，說話語氣上面，多多少少有點衝。
林聽染習以為常，並不把林思默這點不禮貌放在心上，只問：
“搬家？”
“搬哪裡去？”
林思默瞟了她一眼，沒搭理，直接把箱子合起來，提著往外走。
林聽染見狀，心裡堵了口氣，想要發作，龍鳳胎小妹林童欣怯弱弱開了口。
“大姐姐，媽媽說，搬到李伯伯家裡去。”
林聽染一聽這話，昨晚被江智蓉幾滴鱷魚眼淚熨燙好的傷疤，驟然被掀起。
她下床穿鞋，越過林童欣，直衝門外，只看見客廳裡的東西全都被翻出來放在地上。
二十三歲的弟弟林星暉，還有龍鳳胎小弟林天宇，正在江智蓉的指揮下，打包東西。
看到這一幕，林聽染感覺到一股無名怒火，從腳底板升起，點燃全身上下所有火焰。
“誰讓你們搬家的？！”
她這一聲怒吼，林星暉、林天宇、還有把行李箱推到門外的林思默，以及躲在她身後的林童欣都愣住了。
包括江智蓉，也佇立在原地，愣了半晌，這才勉強扯開一抹笑臉，走過來，用溫柔語氣，跟她小聲解釋。
“今天一大早，你李伯伯派人把你的手拿包送了回來。”
“還說讓我們今天就搬到距離這裡不遠的大平層裡去。”
“我看你累到了，睡得沉，就沒有叫你，想讓你先多睡會兒。”
林聽染聽到，整個人都氣得發抖，聲音也拔高了好幾個度。
“他說讓你搬你就搬嗎？！”
江智蓉被這麼一吼，收拾得乾淨利落的臉，一下子僵住了。
“染……染染……”
她想伸出手，去抓女兒的手臂，以示安撫，卻被林聽染一把甩了開來。
她冷著臉，掃開江智蓉，又抬起一雙氣到泛紅的眼睛，警告屋子裡所有人。
“我告訴你們，誰都不許搬！”
林思默聽到這話，把行李箱啪得一聲，重重放到地上，再轉過身怒視林聽染。
“反正你都賣給了李榮昌，也跟他睡了，這是你的報酬，為什麼不搬？”
林聽染以為自己聽錯了，難以置信看著林思默那張還有幾分稚嫩的臉。
“你……說什麼？”
林思默把話都說出口了，也就不怕說第二遍，雙手環胸，昂起下巴，冷聲重複。
“我說，你都賣給李榮昌那個老男人了，他給你報酬，你就收下，別再裝什麼清高大小姐了！”
林聽染沒想到自己的親生妹妹，竟然會用那麼難聽的話來說自己。
眼底的不可置信，變成了淚水，卻被她蓄在眼眶裡不讓其落下來。
她微微仰起面龐，隔著淚眼朦朧的視線，遙望著林思默那張冷冰冰的臉。
那樣一張臉，讓她第一次感受到，家人的嘲諷，要比外人的奚落，更扎人心。
林聽染被她扎的，好半晌，才從憋悶情緒裡緩過氣來，卻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
“林思默！”
她握緊拳頭，將壓抑不住的怒火，通過怒吼，歇斯底里發洩出來。
“我為什麼去賣，為了誰去賣，你難道不知道，竟然這樣說我，你還有沒有良心了？！”
難道林志彥是她的爸爸，就不是林思默的爸爸了嗎？
憑什麼她仗著年紀小，又未成年，什麼都不用付出？！
這個世界公平嗎？
在這個家裡公平嗎？
“我……”
“你別說了！”
林思默還想剛幾句，被江智蓉一句話吼了回去，她有些不服氣的，撇嘴嘀咕。
“反正又不是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