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周言禮拿著檢查報告單,平靜道:“是胃痙攣。”
他走過來,將熱水遞到我手中,“醫生說,要好好調理作息和飲食,暫時不建議用藥,因為你懷孕了。”
我抬眸,有些失神。
周言禮問道:“他知道嗎?”
我搖了搖頭,唇瓣乾裂,竟嚐到了鐵鏽味。
周言禮抿唇。
他伸手,將毯子披在我身上,然後低聲道:“晴好,你需要有人照顧你。”
我心底一疼,卻什麼都沒說。
男女之間的事,揉碎了看,其實很直白。
周言禮三番四次的關心,還有各種暗示的試探,要想繼續裝糊塗,未免顯得太故作單純。
那天晚上,我並沒回應。
不過第二天,我去醫院陪床的時候,周言禮依然請假過來幫忙。
時間久了,就連蘇母都看出不對勁。
趁午飯的功夫,蘇母悄悄拉住我,試探道:“晴好,從明天開始,還是別麻煩小周了,你爸也快出院了,不好總是讓人家請假過來……”
我看著蘇母猶豫的眼神,清楚她話裡的意思。
“媽,放心,我會跟言禮說。”
蘇母抿唇,又繼續道:“晴好,這幾天晚上,我陪你爸的時候,應淮也來過幾次,他看起來狀態不好,是不是律所有什麼困難?”
我扯唇。
律所還能有什麼困難?
無非是他心繫宋晚晚的傷,兩家醫院來回跑,當然辛苦。
蘇母還在唸叨:“要我說,應淮是很有擔當的,你爸做手術那天,他跑上跑下,比親生兒子還貼心,現在隔壁床的家屬,都誇我們找了個好女婿,你爸聽了都舒坦不少。”
我沉默許久,將提分手的事,又咽了回去。
現在家裡情況複雜,並不算是好時機。
傍晚,打車回到家後,我剛準備上樓,竟在電梯口碰到了陸母。
陸母提著一籃菜,看了我好幾眼,才皺眉道:“小蘇?”
“阿姨。”
頓時,陸母臉色一變,冷淡道:“應淮說你小產了,我今天正好搬過來照顧你,你把鑰匙給我一個,免得我進出不方便。”
我垂眼,翻開包。
陸應淮的公寓,我本就不打算再住。
正好,直接把鑰匙還給陸母,也算是清算乾淨了。
陸母拿過鑰匙,推開門後,先打量了一圈,然後盯著沙發上的枕頭床單,皺眉問:“你們分床了?讓應淮睡沙發?”
我抿唇,沒有解釋。
陸母語氣更加尖銳,“小蘇,不是我說你,雖然你小產了,但畢竟年輕,身子也不算太虛弱。但應淮不一樣,他創業初期,本就晝夜顛倒,容易生病,良好的睡眠是最重要的!”
我點頭道:“放心,阿姨,等下我就讓應淮搬去臥室。”
陸母舒了一口氣。
她放下包,看到我主動擇菜的模樣,臉色緩和了幾分。
“小蘇,結婚都是為了過日子,雖然頭胎沒保住,但只要好好調理,下一個也快了。應淮平日工作忙,不要讓他為了這些小事操心。”
小事。
我扯了扯唇,什麼也沒說。
直到深夜,陸應淮下班回家,陸母從廚房將雞湯端出來,又拿出保溫桶,吩咐道:“應淮,我特意多做了一些,讓晚晚也嚐嚐,她腰不舒服,等下你給她送醫院去。”
陸應淮抿唇。
他臉色偏冷,聲音很淡:“不用,她那邊有人照顧。”
“應淮,你這句話就不對了。”
陸母皺眉,責怪道:“晚晚算是我的半個女兒,我不心疼她,誰心疼?”
我坐在一旁,垂頭吃著面前的菜。
只覺得自己像空氣一樣。
陸應淮皺眉,盛了碗湯放在我面前,“已經很晚了,明天再說。”
話說到這份上,陸母只能妥協。
她將保溫桶放進冰箱,臉色有些不悅。
我垂眸,看著碗裡的雞湯,很清楚的知道,這雞湯從一開始,就是陸母準備給宋晚晚的。
我不過是個順帶而已。
想通後,便沒了胃口,甚至還有些想吐。
我捂住嘴,悶聲道:“阿姨,我有些累,先回房休息了。”
剛關上臥室門,陸母細聲細氣的話便傳了過來,“肚子不爭氣,倒還敢甩臉色,真把自己當大小姐了,要全家人供著她才行!”
“媽,晴好剛流產,別說這種話。”
“憑什麼不能說?”
陸母聲音又拔高了一些,“我早就看不慣了,論長相性格,她哪裡比得上晚晚一根手指頭?剛好流了孩子,也算少了個累贅,我看晚晚現在對你還有意思,應淮,你明天……”
我躺在床上,雙手堵住耳朵。
內心竟格外的寧靜。
沒有絲毫苦澀。
前世,陸母就非常喜歡宋晚晚,興許是宋晚晚自小習舞,陸母又是文工團出身,自然更喜歡仙氣飄飄的兒媳。
當年訂婚前,陸應淮帶我去見父母。
我無比忐忑,飯後主動幫忙洗碗,陸母卻瞥了眼我的手,嫌棄太粗糙,沒有一丁點福相。
“小蘇,你應該知道,應淮跟你在一起,不過是尋個慰藉,至於結婚這種事,你還是別想太遠。”
陸母當過老師,說這話的時候,脊背挺直,眸底藏著幾分瞧不上。
我當時年紀小,還以為是自己哪裡表現太差,引得陸母厭惡。
所以後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我都格外討好陸母,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陸家的保姆。
可陸母並不領情。
甚至當著我的面,給陸應淮安排過相親。
直到後來,確認我懷孕後,陸母態度才稍微好轉,同意結婚,只不過得生個兒子。
小枝出生後,第一個變臉的就是陸母。
我當時在產房抱著小枝痛哭,陸母第二天便回了老家,再也沒管過小枝。
想到這裡,我捂住小腹,死死咬唇。
門外傳來動靜。
陸應淮走進臥室,關上門,聲音很輕。
我背對著他,情緒冷淡:“鑰匙已經還給阿姨了,我明早就走。”
“嗯。”
陸應淮貼了上來,熟悉的溫度,我卻縮著肩膀,下意識離遠了些。
他聲音有點沉:“剛才的事,我替媽跟你道歉,既然住的不舒服,就分開,我每天給你送飯,好嗎?”
說這話的時候,陸應淮輕輕地揉著我的頭髮。
很溫柔,令人陌生的溫柔。
所有人都說,陸應淮是個好男人。
去年我爸病危的時候,我剛簽完通知書,情緒瞬間崩潰,哭著給陸應淮打了個電話。
當時,他正在香港出差,接到電話後,卻沒有直達的機票。
那天晚上,他推了第二天的工作,直接轉機後開車二十個小時,來到我身邊。
凌晨的醫院走廊,男人風塵僕僕地跑過來,抱緊我,聲音低啞:“晴好,我在這裡。”
後來,我才知道,那天被爽約的香港合作方,陸應淮準備了半年時間,卻因為我的一通電話,徹底毀約。
可他從未提過這件事。
包括我們訂婚見家長那晚,我受不了陸母的諷刺,賭氣地跑了出來,委屈到發抖。
陸應淮卻追了出來,將我裹進大衣裡,低聲道:“晴好,我會想辦法的。”
傍晚的街上,雪粒子飄進我的頭髮,我嘗著苦澀的眼淚,抱緊面前的男人,恨不得就這樣一夜白頭。
曾經有幾個瞬間,我以為他很愛我。
然而婚後第一年,小枝出生後,我晚上覺很淺,無意發現書房的燈經常亮著。
透著門縫,我看到陸應淮正在翻一本書。
後來,趁他上班的時候,我走進書房,將那本書找了出來。
很舊的封面,邊角都捲了,說明有人經常翻閱。
第一面,卻是宋晚晚的簽名。
裡面有很多宋晚晚看書時候的批註,字跡很清秀,然而每一段批註後面,都會跟著幾個潦草的字。
幾乎不用對比,我瞬間就看出來,那是陸應淮的字跡。
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婚後的每一個夜晚,他都坐在書房裡,靜靜地想著另一個女人。
瞬間我手腳發冷,下意識將書放了回去。
我甚至都不敢像以前那樣,跟陸應淮吵架,而是裝作什麼都不知情那樣,再也沒有踏入過那間書房。
一碰上宋晚晚,就什麼都不對了。
想到這裡,我閉上眼,攥緊手心,直到出了層汗,才終於問道:“應淮,你當初答應跟我在一起,只是為了氣宋晚晚嗎?”
氣氛突然冷掉。
陸應淮平穩的呼吸,漸漸變亂。
他沉默著,沒有開口,就像是睡著了那樣。
從前,我很喜歡他抿唇,一言不發的樣子,因為很冷,很疏離,帶著一股不容接近的漠然,就連氣質都顯得深邃。
女人很難抵抗這樣的若即若離。
就算是在上床,最興奮的時候,他也只是悶哼,用力抵住我的肩膀,很少直白。
至於什麼“我愛你”之類的話。
陸應淮從未說過,也不會說。
現在想想,或許只是因為對象不是宋晚晚,所以他才選擇沉默。
“睡吧,別琢磨太多。”
黑暗中,陸應淮聲音低啞。
我閉上眼,徹底鬆開手,內心一片死寂。
陸應淮,我以後也不會再琢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