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厚實的掌心帶著粗糲的繭子,不同於李齊光的纖細冷涼,剛一觸及,禾衣就被燙到了,慌亂之中偏頭看了一眼趙霽雲,再次對上那雙含笑的桃花目。
落地的瞬間,趙霽雲的另一隻手虛攬了一下,禾衣卻穩穩落地,鬆開他的手避開,趙霽雲頓了一下,隨之退後半步,彷彿方才虛攬的動作只是下意識的保護,出於君子之禮。
禾衣看到了,她雖心思敏感,可這般情況下,根本也分不出心神多想,她提起裙子往鋪子裡去,揚聲高喊:“住手!”
清亮的女聲立時打斷前方哄亂的人聲,舉著棍子的幫閒循聲望去,頓時似被奪去心神般頓住動作。
鋪子外闖進來個女子,黑色斗篷下,兜帽被風吹拂下來,露出張明淨臉龐,不施粉黛,卻是脫俗的秀雅。她蹙緊眉頭衝進來,一時之間,眾人手中棍棒竟是不忍打下。
可領頭的幫閒卻是一聲怒吼:“哪裡來的小娘子竟是看不懂眼色?莫要擾了我等要事,速速離開!”
他板著一張黑臉,其餘幫閒才回過神來,紛紛攔在禾衣面前,不知哪裡來的手推了一把禾衣。
禾衣哪裡抵得過幫閒的力氣,身子往後仰去。
“小心!”趙霽雲低喊一聲,從後摟住禾衣,禾衣整個跌進他懷裡,被摟了個結實,她嗅到了趙霽雲身上清淡的薰香,幾乎是瞬間,她就推開了他。
“娘子!”麥黃是後頭跳下馬車的,這會兒擠開了旁人,一下捱到禾衣身旁。
趙霽雲被推開也只低頭看了一眼陶禾衣,沒多說什麼,站在她另一側稍前方的位置,替她攔了一攔前方怒目圓瞪的幫閒,溫潤斯文的臉上染上一層薄怒:“你們是何人?來此作甚?”
混亂之中,裡頭嗚咽著的文惠娘聽到外面動靜抬頭,卻看到了本該出城去尋李齊光的長女,她先是一愣,很快又著急起來:“禾娘!你怎會還在這兒?不是該去書城了嗎?”就算先回一趟李家,此時也早該出城走了一半路了。
禾衣透過人群縫隙往裡看,見爹佝僂著腰護著好些玉器,地上已是狼藉一片,娘則跪坐在地上抱著爹一起哭,她只一看,心裡就有火,更有酸澀心疼,她強迫自己平靜下來。
那群幫閒聽到文惠娘與禾衣說話,立刻目光全聚焦在她身上,那幫閒頭子上下打量禾衣,道:“你與這陶家玉鋪是何關係?”
陶家玉鋪開了幾十年了,鮮少遇到這樣的事,因著娘性子文弱,爹雖古板但醉心雕玉,從來與人交往最是和善,鄰里街坊之間相處都頗好,弟弟雖然調皮愛玩,但人本性也是良善的,嘴巴又特別甜,見了人左一口姐姐右一口大娘,加上生得俊俏,也很是討人喜歡。
所以陶禾衣在看到家裡出現幫閒的一瞬間就猜到必是被弟弟打傷的人家找來的人,所以此刻聽到幫閒頭子這般問自己,她語氣很冷靜:“我是陶坤玉的姐姐。”
只一句話,便是說清楚所有關係。
幫閒頭子眉頭挑了一下,卻也不是太意外,他雙手環胸,道:“你弟弟將我家小公子打得斷了腿,大夫說以後怕是要落下個瘸腿的毛病,我家老爺實在氣不過。”
其餘的話也沒有了,不過是洩憤來砸鋪子,多嘴解釋到如此地步已經算是“仁至義盡”。
“那你們要砸到什麼程度?需要什麼賠償?又需要我弟弟付出什麼代價呢?”陶禾衣聲音輕柔,文文靜靜的女郎披著件黑色的斗篷站在那兒,冷不丁多了絲清冷的情態。
趙霽雲一直垂著視線在看她,可陶禾衣自然不會分出哪怕一縷心神在他身上。
“哼,這就要看我們老爺的氣會不會消了。”幫閒頭子一副流氓相。
陶禾衣沉默了下來,這說了等於沒說,她若是問對方怎麼才能消氣,自然也只會得到一句諸如“這要看我們老爺心情”這樣的話。她想知道弟弟究竟有沒有打斷人家的腿,如今見不到弟弟沒法問詢,旁人咬死了這說辭,她也辯駁不得,否則怕是要迎來更狂烈的報復。
周圍街坊看熱鬧的極多,平日與陶家交好的不由說了一句:“陶家小玉郎雖調皮卻不是那般不懂事的,這裡邊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有甚誤會?!當場被我家老爺抓住的小兔崽子!”幫閒頭子粗魯說道,說完便揮了手,叫人將看熱鬧的都趕走。
那街坊看陶家得罪的人這麼不好惹,縮了縮脖子,也不敢多說一句話,禾衣卻朝他投去感激一眼。
她再次開口時聲音更柔和了一些:“還不知是哪家小公子,我好備了禮去探望。”只她也不是什麼正經貴族小姐,也不懂什麼規矩,就這麼說了。
“我家小公子是城西孫員外的幼子。”幫閒頭子哼笑聲道。
孫員外……陶禾衣垂下眼,臉色瞬間失了血色,竟是孫員外的幼子,她不知弟弟怎會招惹上這樣的人家!
徐州城孫員外孫正海,是錦衣衛都要給幾分薄面的人,他極會做生意,據說各地都有他開的商鋪,因此,和京裡的大人物也有些牽扯關係,至於是什麼關係,禾衣一個女郎當然不知道,但連錦衣衛都要給薄面,顯然是個不好惹的硬茬。
這樣的人家,是不會和他們講道理的,他們的錢權就是道理和拳頭,他們說真相是什麼真相就是什麼。
蚍蜉難以撼動巨樹,陶家一個商戶,哪怕是加上李家,也是遠不夠站到人家對面平等說話的,弟弟這次必是要被剝一層皮,甚至……
她原先竟還想著用五百嫁妝銀去打點,人家哪裡瞧得上那五百嫁妝銀,就算整個玉鋪給出去人家也看不上半點。
禾衣不敢想下去了,她的手指掐著掌心,再開口時聲音還是帶上些顫:“不知今日孫員外可否在家,我想與爹孃上門拜訪致歉。”
“小公子重傷,員外哪有心思見閒雜人等?”幫閒頭子陰陽怪氣一句。
裡頭跪坐在地上的文惠娘方才一直隱忍著的哭聲一下大了起來,“禾娘……你弟弟……如何是好……”
陶善石佝僂著的身體也稍稍朝著長女偏過來,他一張臉也是蒼白的,嘴唇顫抖著,卻是半天也說不出讓長女別管她弟弟的話來。
空氣有一瞬的寂靜,陶禾衣掐著自己掌心,正要再說話,就聽身旁傳來趙霽雲溫潤的聲音響起:“倒是聽家裡人說起過徐州城的孫員外,我來了有些日子還未曾前去拜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