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上海的家。
小徹,小政,魏見星用兩個月收拾的家。
院子外的巷弄裡傳來蹦跳聲響,小煤爐周圍堆的煤塊層層疊疊,洗臺後面雜物也放的整齊。
院子看起老舊但很整潔。
嬴政眼底閃爍這段時日小院變化。
四月抵達上海,短髮母親租房時,小院還很雜亂。
地面生了許多苔蘚,窗臺積滿灰塵,洗臺被枯枝敗葉堵住,院門後帶一點蛛網。
魏見星開始清理苔蘚,蹲在地上,用泥瓦匠的小鏟子一點點剷掉,清理,院落地面開始整潔。
四月底,魏見星存錢買了油漆,他仍記得她一邊哼著歌,一邊將斑駁脫落的窗戶刷了一遍,油漆畫的卡通兔子圖案看起來鮮活喜慶,但不得不說,看起來很幼稚。
五月初,魏見星深夜調研完成後,回家的時候都會清理一陣,將搓衣板,盆和木桶之流的雜物整齊收納到洗臺下方,院子開始變得寬闊。
五月中旬,魏見星在小院西側種了整齊的兩株白玉蘭,如今正在日頭下灼灼怒放,眼見要過了花期,最後幾日反而開的愈發絢爛。
現在是六月,這座院子和來時已大不一樣,明亮,整潔,活潑,像她一樣,生機勃勃。
蹦蹦跳跳的腳步聲響從院子裡傳來,讓嬴政回過神。
魏見星咋咋呼呼的過來,滿臉喜悅,將小嬴政抱起來,吧唧一口親到小臉上。
“我的文章被選中啦,上海文學報刊!”
嬴政在空中轉圈的時候,面無表情的擦拭著臉,第一次感覺無奈。
他有時候覺得魏見星心志如鐵,有時候又覺得她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一身少年氣。
有失體統,不合禮法。
劉徹長得很快,如今靠在牆邊擺弄著煤塊維持煤爐,見到那個沒大沒小的短髮母親,不由不屑撇嘴,傲嬌扭頭。
“幼稚。”
….
這次上海文學報刊編輯部。
報刊主編李雙峻,副主編南玄謹等人都很認真,這一日穿著長衫,還特意整理了形象。
對志同道合之友人,他們一向重視。
李雙峻和南玄謹都是上海第一批參與白話文革新的,也都先後參與過反袁活動,如今目睹辛亥變革勝利果實被竊取,決心從思想上開始變革,暫時放棄政體,力求全民覺醒。
漁陽裡的石庫門內,魏見星一道旗袍由遠及近,邁入其中。
旗袍素色,上身穿著一件外衫,看起來溫和知性。
衣服很樸素,不算華貴。
只是李雙峻幾人都有些愣神,對視一眼,紛紛笑著。
沒人想到,一個言辭鋒銳,思想激進的辛丑,竟是一名女子。
英姿颯爽,還牽著兩個孩子。
劉徹個子長高了些,踮腳正好能看到桌面處處都是筆墨稿件,堆積如山,倒有些昔日自己處理政務時案牘遍地的景象。
李雙峻和南玄謹,張孔言幾人一一握手,這才詢問當初那篇文章。
“我這段時間在碼頭給工人代寫家書,期間開始調研走訪,看到的東西很多。”
“工人生活區的嬰兒有許多溺斃者,蓋因無力養育……”
“有些工人已經兩三年不曾回家,經常被拖欠工錢,他們只能將錢寄回去。”
“閘北碼頭的工人每天吃的最多的是饅頭,鹹菜或兩三天能吃一次,所幸挑一筐煤就能領一筐工錢……”
李雙峻笑不出,南玄謹也沉默著,張孔言嘆息扶著眼鏡。
氣氛逐漸沉重。
這些,都是真實發生在他們身邊工人身上的每一天。
李雙峻忽然知道為什麼這女子叫辛丑。
因為大清辛丑年,是一切屈辱的開端。
好一個女子!
上海文學報開始增加板塊,國內大事記,國外大事記,世界說苑,通信仍由原來幾人負責。
魏見星被安排單獨負責文人實踐板塊。
得到這份工作,魏見星肉眼可見的開心,伸手和小嬴政,小劉徹一一擊掌。
“我們一定要建設一個善良的,強大的,新的國度!”
“小傢伙,你們一定要長命百歲,好好看看未來的新世界。”
嬴政看著神采奕奕的魏見星怔住。
劉徹甚至壓低了聲音,複雜開口。
“好啊,你說了那麼多次。”
“那我真要看看之後,到底有沒有這樣一個世道。”
……
大明,隆慶三年冬。
街道上號哭之聲不絕於耳,有人高呼海大人三字,吳音濃烈。
才巡撫吳地半年,為百姓伸冤,總是擋了別人的路,又被明升暗降。
他不在意身份官位,但海瑞有些不忍心看那些百姓絕望的眼睛,於是深吸一口氣,抬頭仰望光幕。
海瑞苦笑,溫和看著後世那個女子,聽她一點點講述如何到工人所在區域調研,如何看到那些死嬰。
他忽然覺得民國的苦難已經開始消散。
像陰雲密佈時,有光開始照射的姿態。
因為有魏見星這種人在,因為有人開始一步步走到百姓身邊,瞭解他們,像自己一樣。
那一刻,海瑞莫名感受到一種力量橫跨時代在傳遞。
於是他振作精神,站得筆挺,看向兩名晚年帝王。
“秦皇漢武,感受這片土地百姓的力量吧。”
“你們早該感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