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目光灼灼,期待看著光幕新畫面出現。
…..
上海文學報編輯部,兩個主編主筆李雙峻,南玄謹都在寫自己的東西,一直從早上忙活到中午。
直到編輯部十幾個人開始要吃飯,主編李雙峻喊道:
“魏見星,吃飯了。”
眼見魏見星全神貫注,沒聽到幾人招呼,李雙峻嘀咕著邁步。
“見星,你寫什麼呢?如此入迷。”
看李雙峻和張孔言都湊過去,整理完資料的南玄謹也好奇圍著。
彼時魏見星剛剛想到自己在長沙看到的慘烈景象,在上海看到的畫面。
她腦海浮現無數畫面——
有—-
湘江浮屍卡在長沙撈刀河的石橋墩下。
火宮殿牆根軍官啐出檳榔渣被名叫狗伢子的娃娃趴在泥裡舔著渣滓。
上海閘北碼頭棚戶區的女子用裹腳布勒緊住肚子。
黃浦江面浮起更多裹麻袋的嬰孩,工人背過身的時候眼睛都不敢睜開。
魏見星低頭伏案,奮筆疾書,寫一陣,思考一陣,思維格外尖銳,落筆字字虯勁。
【文學報刊之——悟空傳】
【天庭是一場騙局,披著福澤天下萬民的旗號,誆騙了四個取經人和一匹馬…….】
只看一句,南玄謹眼前一亮。
白話文小說?
早知道魏見星針砭時弊,言之有物,但術業有專攻,大家都以為她只會寫調研文章。
想不到諸多學者看不上的白話文小說竟也頗有涉獵,一時間南玄謹來了興致,繼續看下去。
【乾涸了許久的地面龜裂出大片痕跡,求神的臺子搭建了十幾日,日日更換貢品,今日竟放上去一對童男女,悟空抬頭時烈日灼灼,連雲彩也不曾有一片,可他分明看到天庭的神仙正低頭冷眼看著這裡】
【悟空扭頭的時候,八戒靠在樹邊懶洋洋哼著曲,沙僧沒說話,冷著臉將擔子仍在地上,於是他抬頭看西方,漫天佛陀寶相莊嚴,那些燦燦金光明亮,硬是沒召出一點雨雲】
【人間的婦孺抱著孩子嘴唇乾的掉渣,嬰兒說不出話,只一雙手胡亂抓著】
【悟空無精打采扛著金箍棒,跟著師徒西去,只茫然不知何去何從】
南玄謹看到眉頭直跳,和張孔言對視一眼。
天庭是誰?還用多說嗎,就是指著各路軍閥!
低頭的魏見星寫的愈發迅疾,筆尖的墨漬暈染勾勒,張孔言驚心動魄的繼續看著。
【百姓死的時候沒下雨,妖怪死的時候也沒下雨,於是百姓和妖怪一點點在河溝旁艱難開荒,挖掘水渠,悟空抬頭的時候,神仙仍在雲層高高俯瞰,像是在看一群螻蟻】
【水渠要成的時候悟空脖子伸的長,只那樣瞧著,但神仙開始揮手,讓水渠再次變得乾枯,故意讓百姓受苦】
【水渠裡的水順著乾涸土地裂縫消失,滿天神佛光彩照人,臉上仍掛著憐憫,看跪在地上彎了脊樑的百姓再設神壇,久久直不起腰身】
【這世道怎能是這般,他們算什麼神佛!妖怪瞧著悟空,怒罵他只是神佛的一條狗,悟空踩上雲彩,殺向天庭時,只喊了一聲,敲碎這具軀殼,他仍是石頭裡蹦出來的野猴子!】
【千鈞棒下,第二次天庭之戰拉開帷幕!】
“好!”
李雙峻看的心神激盪,拍著桌子,恨不能一口吐出胸中灼熱!
一聲叫好,張孔言和南玄謹也從心驚肉跳中回過神,眼底熠熠生輝。
“此文章不只是一篇白話小說了。”
李雙峻揹負雙手,神采奕奕,掩飾不住對筆名辛丑的女子欣賞神態。
“一切都能在現在找到對照。”
“天庭打著福澤世人的旗號,滿天神佛不正是現在的各路兵閥嗎?”
“皖地段軍閥,直隸馮軍閥,東北張軍閥,雲南唐軍閥,廣西陸軍閥,山西閻軍閥……”
“哪一個不是打著為國為民的旗號,哪一個不是高喊民主自由的口號,他們是看得見百姓苦難的,偏偏他們就是不降雨!”
“取經的是什麼人?”
李雙峻負手踱步,伸手向著北平一指。
“是期望著能改變這個世道的一群人,他們想用自己的所作所為,讓這個世道有一些不一樣。”
“於是李鴻章開始搞洋務,康梁開始變法,以至之後的章太炎開始在兵閥下發聲,他們嘗試尋找各種辦法,效仿西方資產思想,民主變革,興辦工業,看似民生變了,我們的大國在富強,但一切是真的嗎?不是!”
李雙峻聲音變得慷慨激昂,抑揚頓挫,目光掃過編輯部每一個人。
“他們得到的這些,都是兵閥給予的,都是從洋人手裡換來的!”
“於是他們在每一次失敗之後,逐漸變得麻木。”
“最後只剩下猴子還記得百姓,那些大儒早就忘了。”
“猴子開始尋找,開始發現問題,他知道,一切都是騙局,百姓最後能依靠的,從來不是滿天神佛,也不是什麼救世主!”
“這些滿天神佛,才是罪魁禍首,所以猴子開始決戰!”
“這,就是思想的崛起!”
“文人的武器和猴子的金箍棒一樣,我們的金箍棒是什麼?”
“是思想,是立場!”
“文人的思想一定要態度鮮明,立場堅定。”
“我們不搞政體變革,是因為大國的力量太弱,只有少數人覺醒是不夠的。”
“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從思想層面上,賦予每一個百姓覺醒,賦予他們猴子的金箍棒。”
“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改變這個世道!”
李雙峻的聲音響徹上海文學報編輯部。
南玄謹激動的鼓掌,情不自禁仰起頭。
“好!仲甫先生說得好,辛丑寫的也好!”
“咱們的時代,要變革思想,就是要賦予他們自己的金箍棒!”
“天庭神佛壓得住一隻猴子,怎麼能壓得住千千萬萬的大聖!”
張孔言也在鼓掌,聲音響徹。
放下筆,魏見星站起來,看著那些欽佩的眼睛,笑容溫和,但極有力量感。
她始終那樣平靜的注視著,一如既往的堅定。
她也在等,等那一天,數不清的猴子殺向天庭,締造一個浩蕩的大國!
…..
劉徹在一旁呆住。
徹骨寒意席捲,自脊樑骨上滑落的汗水頃刻冷徹。
悟空傳。
在剛剛李雙峻幾人看著的時候,他也踮著腳完完整整的看了一遍。
這個悟空傳,若是放到大漢,甚至其他任何朝代,都應當算得上屠龍術。
專殺封建王權!
蓋因這本書,教人發現問題,解決問題,從來都是依靠自己。
沒人能打著為百姓的旗號攫取利益,百姓的苦難,只能自己解決。
那要皇帝何用!
魏見星的思想,好強。
但很快,劉徹也深吸一口氣,搖頭注視著魏見星。
短髮母親啊,可這個時代腐朽,你的鋒銳無用。
嬴政站在一旁沉默,他聽完了李雙峻的所有話。
這是他第一次好奇,在他印象中儒家一直都是一群做夢的讀書人。
所以他寧願重用李斯這類法家。
但他從未想過,儒中居然還有這樣一類人。
主編李雙峻看的意猶未盡,來回踱步,連飯也不去吃了。
只捧著魏見星手稿,一點一點反覆唸誦琢磨。
“悟空返回通天河,觀天下蒼死而反覆,白骨林立,堆積如林,佛陀在旁,慈眉善目,然毫無波瀾……”
他隨便找個位置坐下,一拍大腿。
“可不是毫無波瀾?沒有百姓,誰來頂禮膜拜,供奉神佛,可百姓於他們而言,就只能供奉神佛,沒有其他作用,生死反覆,有什麼奇怪。”
短暫開口後,李雙峻又沉浸下去,繼續唸誦。
“悟空抵達老家, 觀猴子猴孫同百姓開始澆地,挖掘水渠……”
“這是要讓天下文人接地氣,去實踐,去調研!”
這名半生素來以大膽著稱的讀書人眼底驚豔。
“寫得好,寫的痛快!”
…..
大明,萬曆十六年。
芝佛院。
李贄抬頭盯著光幕,老書生摸著光禿禿的腦袋,拍案起身,聲音嘶啞興奮。
“絕了!”
“後世這女子當真驚才絕豔,這是連帶著孔孟老莊,帝王將相一同翻了去!”
“這才像樣。”
他想到自己十二歲批判孔孟將農夫視作小人的文章,當世無不當自己為天下文章之大敵。
想不到反而後世還有人能與他共鳴,當真有遇到知己之感。
“此女文章必定在民國引起滔天巨浪,讓眾人也瞧瞧,他們給百姓定下的枷鎖,今日有人就要破去。”
“這才是思想變革,這才是從每一個人開始破開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