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文學報於六月十五日，發行最新一刊。
十多個報童從法租界新界散開，一路叫嚷著，有軌電車的聲音都蓋不住。
“都來看看啊，最新一版的上海文學報，白話文小說悟空傳，只要二毛錢一份了。”
上海的確富庶，長沙一份報刊才幾分錢，到這裡二毛也有不少人買。
張家塘，蹲在街頭撿菸蒂的流浪兒小五看到一群車伕湊在一起，繪聲繪色，忍不住靠過去。
“哎呀，這唐僧和豬八戒，沙僧什麼都不管，真是。”
“何止他們不管，那天上的神仙佛祖不也沒管嗎。”
“就知道說為了百姓為了天下，百姓都要渴死了。”
高昌廟外也聚集著一堆力夫和小商販，脖子上掛著煙箱子，圍在一起看的津津有味。
“這西遊記和平日戲班子看的還不一樣，有意思。”
“那是，你瞧瞧，這都是白話文。”
“這才是大聖，你看，這都要打上天庭了，也就大聖想著老百姓了。”
公共租界西區，茶館裡坐著六七個穿著長衫的讀書人。
上好的茶葉在白瓷茶盅裡打著旋，浮浮沉沉，氤氳霧氣冒出一點白煙。
砰！
年紀最大的書生馬衡梗著脖子，義憤填膺，茶水被拍的直跳。
“悟空傳，好一個悟空傳！”
“這是拿大家當傻子？誰看不出來天庭是誰，猴子是誰？取經的又是誰？”
“辛丑？好大的口氣，怎麼敢，怎麼配點評天下！”
“莫不是在他眼裡，全大國的人都麻木了，都救不了天下，非要等個猴子來？”
其他幾個讀書人同樣經歷過大清到民國，彼時冷著臉咬牙切齒。
“走，找他去，我倒要看看，這人到底什麼意思！”
一時間六七個文人呼朋喚友，紛紛向法租界新界的上海文學報趕去。
彼時上海文學報的石庫門外，上海變革報訪員正在採訪。
上海文學報主編李雙峻面對提問，平靜回應。
“這是我們對白話文小說連載的一次嘗試，時代在改變，文化也在改變。”
“接下來上海文學報會選擇增加新板塊，名為文人實踐，當然，悟空傳也會持續連載，後續可能會出現其他白話文小說。”
這邊悟空傳開始在法租界新界之外逐漸傳播，主筆辛丑卻沒在報社。
手裡的藥材包晃悠著，洋藥太貴，好在中藥藥性雖慢，卻沒有什麼副作用，魏見星抱著小嬴政等著藥堂煎藥。
嬴政這些日子力氣大了不少，甚至感覺再有幾副藥就能完全好了。
等湯藥的時候嬴政正巧聽到有賣香菸的掛著大箱子在討論悟空傳，於是抬頭盯著短髮母親。
“這樣真的能改變世界嗎？”
“可他們都只是看個熱鬧，說不定過幾天就全忘了。”
這樣的景象他見過太多，道理人人都懂，幾個能落到實處？
短髮母親這次怕是要失望了。
魏見星盯著湯藥，眼睛一眨不眨，聲音似乎帶著魔力，格外沉穩。
“會的，火是從火星開始點燃的。”
帶嬴政吃了藥，魏見星一邊思索第二篇悟空傳，一邊帶著孩子去看。
不相信的人，都該親眼看到世道是怎麼改變的。
弄堂的李阿婆攤子上菜放了許久，魏見星給她寫了一副招牌，上面寫著青菜便宜售賣。
許多人對比發現的確要比旁的便宜幾分錢，一時間生意都好了許多。
老張頭的黃包車上也掛著魏見星手書的牌子，只寫了誠信兩個字，獨一輛的招牌，引起不少富家子弟興趣，當晚還帶了幾個饅頭要感謝魏見星。
小院弄堂裡不少擇菜的婦人傳開了，這裡住著一個女夫子，不管多窮苦，找到她都肯忙幫忙。
魏見星迴到報社時，主編李雙峻和副主編南玄謹歡呼聲極大。
“火了，這次咱們上海文學報的白話文小說是真火了！”
“賣出去超過八千份了，還有人在追問悟空傳後續！”
魏見星沒激動，平靜笑著，繼續伏案開始撰寫第二篇，走訪這麼久，尖銳思維再度發現新思路。
來採訪的上海變革報訪員周時泰看到辛丑正主又開始撰寫悟空傳，急匆匆開始拍攝，同時也在看著，桌案前，女子已然提筆。
【悟空傳篇幅之二】
【悟空看到新的一幕，山裡沒有猴子，天下大旱，短短幾日光景又變成大水，房舍倒塌，伏屍遍野，他不知道為何會變成這般】
【猴子們總沒有等死，一邊祈求天庭恩賜，一邊和百姓聯合起來，挖掘溝渠排去洪水，深挖水庫囤積水源】
【百姓這才發現，神佛泥塑木雕的神像也衝在那場大水裡，旁邊還寫著仁愛天下的字樣，朱漆斑駁了一半】
【有百姓驀然指著神仙詢問，如今有這日子，靠的是神嗎？神從來不肯幫我們，於是越來越多的百姓撤了神壇，風調雨順也只打算靠自己】
寫到這，訪員周時泰瞪大眼睛，相機快門都忘記按下。
這哪裡是白話文小說，這是給如今的兵閥神佛寫的檄文！
這女子，膽子太大！
報社門外還有民國報的副主編黎辛農，欲要拜訪辛丑，剛進房門就看到一群人屏息凝神，於是也湊了過去。
低頭正好看到筆鋒尖銳，繼續寫下。
【妖怪也不曾吃人了，跟著百姓一同種地翻土，搭建房屋，神佛不管用，那就相信自己，幾個百姓發現許多道理原本書中便有，原來不必神佛賜福也能治水平災，他們意識到自強二字之真諦，也教導百姓開始讀書，依靠自己】
黎辛農看的冷汗涔涔，竟不敢想這文章若是發出去，兵閥看到該當如何。
但隱約又覺得這條路沒錯。
書生馬衡帶著六七人抵達報社，還未叫嚷，便看到民國報副主編衝他們直瞪眼，一時壓住火氣也圍著看起來。
【百姓都靠自己，神佛沒了香火，氣的和衝上南天門的猴子廝打在一處，又派了妖怪下去興風作浪，百姓死傷無數】
【十幾個漢子打死了一隻小妖怪，才發現原來他們也不是不可戰勝，越來越多的百姓拿著鋤頭，團結起來，開始反擊】
【悟空在天上殺的金光燦燦，百姓們也逐漸匯聚成洪流……】
【沒有公道，就打出一片公道，沒有真理，就戰出一個真理！】
一段寫完，書生馬衡只覺胸腔熱血翻滾，瞪大眼睛，像喝了幾大杯烈酒。
百年間仁人志士找了許多條路，可沒一條是靠自己的。
這才會敗，是嗎？
好，好一個悟空傳，一個通俗小說，簡單闡述了真理。
編輯部內，諸人望著魏見星，這女子當真是文學界鬥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