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老根把陸豐田父子送到公社衛生院後，心裡就憋著一股悶氣。
他本就極不情願走這一趟，一來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容不得他拒絕，二來陸豐田那信誓旦旦承諾的雙倍車費也確實誘人。
可此刻，人都送到了，陸豐田竟像個沒事人一樣隻字不提車費。
這讓牛老根覺得自己就像個被愚弄的小丑，又氣又惱難以平息。
他雖然只是村裡的趕牛車的老光棍兒，但他為人豪爽，還從來沒受過這種氣。
如今寒冬臘月，他趕著牛車跑了三十多里路送他們父子來衛生院，累得氣喘吁吁，只為救陸志遠一命。
可他得到了什麼？
連句感謝都沒有，更別提那承諾的車費錢。
他望著陸豐田，心裡有說不出來的失望與不滿。
而陸豐田對於牛老根的不滿並非毫無察覺，只是在他心中琢磨著，能拖一天就一天，指不定那天牛老根就忘了。
看到牛老根黑著臉過來，他心裡也有點發虛，但一想到那雙倍的車費，又狠下心裝作不知。
當牛老根提出要走時，他先是一愣，暗自慶幸能躲過車費的話題，接著便趕緊拜託對方帶信，試圖轉移牛老根的注意力。
他心裡想著：“能糊弄過去就糊弄過去，反正這牛老根是給村大隊趕車，又不是他自個兒的，他怕啥！”
村裡誰不知道陸豐田這人，平日裡就愛算計，那心眼比針鼻兒都小。
他眼中只有自己的那點利益，哪怕對待曾經養過他的親大伯一家，也能狠下心二十幾年不來往。
這次對牛老根的所作所為，不過是他一貫冷血自私的又一體現罷了。
說實話，陸豐田夫妻在村裡風評並不咋好，但由於家裡出了陸明川這個當兵的，讓村裡人都顧忌著他的面子，對他們夫妻都很容忍。
但這次，陸豐田的所作所為，可是把牛老根氣狠了，回去的路上，牛老根將陸豐田祖宗十八代全問候了一個遍。
牛車晃晃悠悠，往前走得很慢。
一是天黑路真的不好走，二是老牛這次是真的累了走不動了。
牛老根心疼自家的老牛，再次罵了起來：“哼，陸豐田，你今兒個這麼不地道，往後別想再坐我趕的牛車！”
“還尋思讓我給你家捎信兒，等著吧！”
公社衛生院裡，牛老根剛走沒一會兒，大夫邁著沉穩的步伐走了過來。
他的面容帶著幾分嚴肅，眼神中卻透露出關切與擔憂。
大夫將檢查報告遞給陸豐田，微微皺起的眉頭始終沒有舒展開，語氣沉重地說道：“病人的狀況很不好，肩胛骨、肋骨和小腿骨多處骨裂，短時間內不能出院。
而且腰部現在還沒檢查清楚，渾身腫脹得厲害，有可能脊椎神經受損，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他的聲音低沉而平穩，每一個字都彷彿帶著沉甸甸的分量。
陸豐田聽到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整個人都呆住了，難以接受。
他怎麼都接受不了，明明早晨還好好的兒子，短短半天時間就這傷得這麼嚴重。
而且聽大夫的意思，老二的情況還很不樂觀。
他滿眼擔憂，帶著一絲顫抖祈求道：“大夫，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兒子啊，他不能有事！”
大夫看著陸豐田那慌亂無助的樣子，輕輕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道：“其他地方還好，如果陸志遠的腰部神經受損的話，他有可能癱瘓，病人家屬你要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說這話時，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忍，但還是以儘量平和的語氣告知了這個殘酷的可能。
聽到這個消息，陸豐田身子一軟，差點一個踉蹌癱倒在地，還好大夫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大夫看他這樣，拍了拍陸豐田的肩膀，趕緊安慰道：“現在也只是猜測，畢竟得等患者渾身消腫之後再看具體情況，先住院吧。”
說完，大夫轉身離開，那白色的身影在走廊裡顯得有些凝重。
陸豐田失魂落魄地坐在病床邊上，看著昏迷不醒，還在輸液的陸志遠，難受得眼淚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他一邊抹著淚，一邊在心裡暗暗怨恨：“我好好的孩子，咋就弄成這樣了，都怪陸明川要不老二咋能這樣！”
他絲毫沒反思自己行為的意思，一味地覺得全都是陸明川的原因。
他皺著眉頭，眼神中滿狠毒和算計：“這些錢反正不能讓我出，得想法子讓陸明川掏出來！”
想著想著，他咬牙切齒的說道：“哼，都怪陸明川不聽話，要是他把工作讓給老二，能出這檔子事兒？白瞎了家裡的錢！”
他實在是想不明白，當初那麼聽話順從的人，怎麼退伍回來就像變了一個人。
但無論如何，那份工作他必須讓陸明川交出來。
他就不信，陸明川還能有多厲害！
而此刻在陸家，正上演著雞飛狗跳混亂的一幕。
本來陸明川跟陸衛民去三奶奶家吃了午飯，幫著三奶奶又是挑水又是劈柴，還收拾了院子。
等到兩人離開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天快黑了。
哥倆回家走到半路，又遇上了隔壁王嬸子家的大兒子王大林。
王大林從小跟陸明川一起長大，兩人經常結伴去山上撿柴、撿蘑菇、找野果子吃。
在五六十年代最困難的時候，這兩個半大小子沒少為家裡減輕負擔。
畢竟那會兒全村吃大鍋飯，剛開始還能吃飽，後來就只能喝野菜湯，麥麩餅的滋味的確不好受。
但兩個孩子一有時間就上山捉鳥、下水摸魚，靠著背後的大山，倒也能填填肚子。
連帶著家裡的日子也比別人家好過點，兩人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比親兄弟還親。
現在看見陸明川受傷退伍回來，說什麼都要帶著陸明川回家吃飯，當然陸衛民又跟著陸明川蹭了一頓飯。
至於為什麼不給家裡傳個消息，全是陸明川有意為之。
他就是要激怒陸豐田跟王翠花，讓他們在憤怒之下恨透他，讓他們對他做出人神共憤的事。
王翠花送走陸豐田跟昏迷的陸志遠之後，心裡也是五味雜陳。
她不但惦記二兒子的傷情，還心疼拿出去的那五十塊錢。
那可是她辛辛苦苦攢下來的，現在讓她拿出來，她怎麼能不心疼。
各種心情聚集到一起，她心裡怒火難息 ，就想等晚上吃飯的時候，逮著陸明川好好發洩一通。
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卻遲遲不見兩人回來，氣得她一邊做晚飯一邊撒氣，將炒菜的鏟子勺子，摔得啪啪作響。
這時候她再也顧不上嘴疼，實在是她肺都快氣炸了！
“該死的狼崽子，真是無法無天了！等他回來咋收拾他……”
此刻的她完全沒了早晨的好心情，陸愛黨跟陸紅梅縮在屋裡的牆角裝鵪鶉，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惹到王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