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家的屋子都是土屋,如今日子過得艱難,油燈早就用完了。
掀開門簾,兩個童音就傳入耳中。
“阿姐,你回來了。”
“阿姐。”
妹妹任青雨和小弟任小樹並排躺在炕上,看到大姐就糯糯的開口叫人。
“回來了,你們今天在家裡有聽話嗎?”任青苗走上前摸摸弟弟妹妹的臉頰。
妹妹五歲,弟弟三歲,兩個孩子如今瘦的臉頰凹陷,顯得一雙眼睛格外黑亮。
因為家裡糧食不多,為了讓兩人少消耗一些,小弟和小妹都被拘在屋裡,每天就在炕上躺著。
只有她和大弟回來了才會跟他們玩一會兒,他們年紀太小,家裡的事情幫不上忙,只能如此行事。
村裡這種情況的不在少數,年紀小的和上了年紀做不了事情的,都是能不動彈就不動彈。
“我和弟弟今天很聽話的。”
“對,我和姐姐今天一直在屋子裡,都沒有出門。”
聽著兩個小傢伙的童言童語,任青苗的一顆心軟的不行。
在她生病渾渾噩噩的那段時間,每天都有兩個嘰嘰喳喳的聲音在自己耳邊。
大部分話都是希望大姐趕緊好起來,他們以後會乖乖聽姐姐的話。
弟弟妹妹是她一手照看長大的,感情十分深厚。
“哥哥,你怎麼了?”
任青苗是背對著門口的,聽到弟妹的聲音趕緊回頭去看,這一看嚇了一跳。
“大弟,你這是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任青苗看著鼻青臉腫的大弟,心都被揪起來了。
“沒事,就是和別人搶野菜打架了。”任大樹看著緊張的姐姐和弟弟妹妹,裝作沒有什麼事情的樣子說道,可是身上的疼痛讓他說話的時候面部有些不自然。
任青苗心疼的不行,扶著大弟坐下,轉身就去廚房打熱水。
小心的幫人把臉上的傷口簡單清理一下,任青苗紅著眼睛說道:“是誰打的你,我去打回來,以後你要是再單獨遇到他們,東西給他們,回來找阿姐。”
他們今天去山上找野菜是分開了的,朝兩個不同的方向,沒想到竟然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沒事,姐你身體還沒有恢復好,別理會那些人了,不過就算是捱打,我也絕不會把我先找到的野菜讓給他們。”
任大樹說著起身把自己的揹簍拿了過來。
“大姐,你看,這是我最近找到的最多的一次,夠咱們家吃好幾天了。”
任青苗低頭看著青青綠綠的野菜,眼眶裡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一滴滴滴落在葉片上。
“大姐,你怎麼了,我沒事的,我是男孩子,皮糙肉厚,打架不算什麼,等到你身體恢復好了,我們姐弟兩個再打回來。”
“哥哥,大姐是心疼你,你的傷口這麼多,肯定很痛的。”
任青雨和任小樹剛剛就下炕了,蹲在大哥面前不停的幫著呼呼,爹孃說了呼呼就不痛了。
看著面前淚眼汪汪的弟弟妹妹和阿姐,任大樹自詡男子漢,眼淚還是沒有忍住落了下來。
拳腳加身,怎會不痛呢,但是他只能用自己的身軀保護住身下的野菜,直到那些人放棄走開。
任大樹知道家裡的情況,他們家馬上就要斷糧了,這野菜是他們一家的命,他絕對不會輕易放手。
這邊屋裡,餘翠花看著沉默不吭聲的兒子兒媳,嘆了口氣。
“要是我那老夥計說他們府裡是給少爺們挑小廝,我二話不說也會同意讓大樹去,無關孫子孫女,這是我們家現在最好的出路。”
“如今家裡的糧食還有多少,你們心知肚明,就算是拒了這樁事,家裡的孩子們也是餓肚子的命,後面如何無從知曉,你們自己好好想想,明天我就要把信兒回回去。”
餘翠花說完這話,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乏力的擺擺手,讓他們兩口子回自己房裡。
因為現在家裡糧食不多,晚上他們是不做飯的,一天只吃一頓飯,其他時候餓了就喝水。
任鐵牛和陳二妮從屋裡出來的時候,走到孩子們的門口停下。
聽著屋裡兄弟姐妹幾個嘀嘀咕咕的聲音,他們推門的手,怎麼都抬不起來。
“走吧,咱們先回屋裡。”最後還是任鐵牛小聲勸道。
扶著神色恍惚的媳婦回到房間,兩口子在昏暗的屋子裡靜坐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陳二妮艱難的開口道:“大戶人家是不是能吃飽飯?”
“應該是吧。”任鐵牛沙啞的嗓音迴盪在徹底黑下來的屋裡,像是從遠方傳來的呢喃。
他們夫妻感情很好,大丫是他們第一個孩子,帶著爹孃的期許降世,那時候任家的日子好過些。
任青苗也是在爹孃的寵愛裡長大的小姑娘,只不過隨著孩子越生越多,他們對大丫的關愛到底是少了。
直到後來生小兒子壞了身子,陳二妮身子不能做重活,家裡的擔子更多的落在大女兒身上。
陳二妮眼睛直直的盯著自己的雙手,“是我身子不爭氣,我對不起大丫。”
任鐵牛想要說些什麼,卻覺得說出來的話都太輕。
“等我們家過了這一關,什麼都是次要,一定要先攢夠大丫的贖身銀子。”
陳二妮說著已經淚流滿面,自己的女兒,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要賣給人家做丫鬟,陳二妮只恨他們兩口子沒有本事。
這幾年陳二妮吃藥就把這個家快要吃空了,加上兩年的乾旱,他們家說是家徒四壁都不為過。
親戚之間能接濟的已經都開過口了,如今大家都是自顧不暇,沒有人會幫助他們。
“一定的,一定的。”任鐵牛不停的重複著嘴裡的話,不知道是在說服妻子還是在說服自己。
這天晚上,任青苗躺在床上,眼睛看著黑乎乎的屋頂,腦腦子裡亂成一團。
她知道明日爹孃應該就會告訴自己那件事情,自己要離開家人去一個陌生的地方過活了嗎?
任青苗短短九年有限的生命中,大部分時間都是圍著家裡的事情打轉,照顧弟妹,做家務,甚至農忙的時候下地幫著爹爹幹活。
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跟著爹孃去鎮上買東西,見過最體面的人就是店鋪裡的掌櫃們。
至於那些大戶人家的事情,她只聽大人們閒話的時候說過幾句,裡面是什麼樣子的,她既陌生又害怕。
有人說去大戶人家做奴婢比在鄉下做姑娘吃的穿的還要好,也有人說那些大戶人家不把奴才的命當命,隨意打殺。
其中種種,大多都是道聽途說,如今到了自己走上這條路,任青苗只覺得忐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