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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錢在這。”

瘦削的女人從皮夾裡抽出一張借記卡,順著桌面推給徐否,言語利落:“文雅四十萬。小白和萬媽各二十萬。淳淳三十萬。我十萬。”

她笑了笑:“聽說你出事了之後就開始湊了,剛好能用上。”

徐否沒有接,煙盒被捏皺了一角。

她挨個把朋友看過去,她們也直直對視,眼睛裡看不出“拿了這錢,我們以後不再是朋友”的冷淡,但多半有“你混到這樣我真服了”的嫌棄。

最後她看向出錢最多的文雅,只聽到對方道了句:“你給我送的那些包啊表啊我拿去折價賣了,折出來也有四十萬,算還你了。”

言下之意就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不必擺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

其他人沉默地抿著咖啡,她們匆匆趕來都有些疲倦,但目光卻一直不休地觀察著徐否——她一直沒有接過卡。這樣下去沒有意義。在一片寂靜裡,咖啡喝淨了,幾人站起身來。

徐否有些侷促地跟著站起來:“我——性騷擾的事……”

平凡普通的經紀人對美麗耀眼的藝人產生了卑劣的惡欲,多麼符合人性的邏輯。短視頻平臺上都這麼分析。

“晚上還有個會議,”穿著西裝的女性身材高大,她打斷徐否,內斂地頷首,“看到你了,我回去了。”

她忽而說:“其實看到你離開駱廈,我鬆了口氣。”

徐否不知道說什麼:“萬媽。”

“早一點更好,”萬千世笑笑,“但現在也不晚,那個地方不適合你。”

年輕得像是高中生的T恤女生也站了起來,她有一張稚嫩的臉,細聲細氣道:“我和萬媽一塊。”

“現在去機場剛好,”她拿出手機快速地掃了一眼,“那什麼,我家新開的連鎖就在這附近,你去吃,我拿你手機號碼註冊了用戶,付錢的時候能全免。所以你別換手機號碼,別搞失聯,不然都浪費了。”

“我們也回了,”瘦削女人拉起身旁陷入睡意的同伴,道,“我早八,她更慘,導師要她早六送兒子上學。”

“代我們向你妹妹問好。”她說著,向徐否伸出手。

徐否愣了愣,伸出手去回握。

在咖啡廳外送朋友們一一上了網約車,徐否回頭去結賬——當然被起身上廁所的文雅結過了。貼著密碼的借記卡在口袋裡輕飄飄的,沒有任何分量,甚至不如那盒煙重。

徐否想起了萬千世。

上車前,萬千世對她笑了一下,手指伸進她西裝口袋裡,夾出了那盒被捏塌的煙盒。

“這個,沒收。”

“還有,你要回我們消息。”

像夢一樣出現的朋友,在短的幾乎不值機票價的會面後,又像夢一樣消失了。但比起這個月以來的種種噩夢,這次徐否沒有被奪走任何東西。

如同一次簡單平淡的午休,短而模糊,卻讓人有了熬過下午和晚上的精力。

她們都離開了,因為每個人都是自己生活的中心。

這份恰到好處的現實感本該讓徐否內心輕鬆——這個世界還如往常一般運轉,她不必接受駱廈的羞辱,不必賤賣自己的苦難。

然而,徐否轉身看到咖啡廳的櫥窗玻璃映出自己的模樣,憔悴、浮腫、蒼白,靈魂和肉體都黯淡,她的臉上卻有在閃閃發光的東西。

是眼淚。

醫院旁的馬路川流不息,一個女人蹲在馬路牙子旁休息,她把臉埋在雙臂裡,很快,淺色的襯衫被染出了一片深色。

最好的朋友只能在高中認識,沒能體會大學生活的母親如是說道。

對於徐否而言,無分教育階段。

五個好朋友分別是小學的公主病同桌,初中的勞動委員,高中的隔壁班同學,大學的兩位舍友——現為冷門跨國文學博士研究生和內容策劃。

小學公主病同桌家底富裕、人脈廣闊、天賦異稟,國外進修回來當編劇,一路順當。

——是幫助駱廈爆紅的編輯。

初中勞動委員是影視公司版權稅務專員,於是和公主病同桌相識。

——是幫助駱廈避免“逃稅門”的功臣。

高中隔壁班同學家開著連鎖飯店,飯店正在影視公司樓下,於是和勞動委員結識。

——她給了冷藏期的駱廈第一個代言。

大學的兩位舍友為連鎖飯店策劃過公眾號營銷活動,和隔壁班同學認識。

——她們幫助駱廈策劃了初期人設營銷。

但她們不在意駱廈。

她們愛的是徐否。

她們與徐否相識的第一分鐘起,試圖教會她什麼是正直、善良、勇敢、冷靜與勤勞。

徐否模仿她們的舉止,識別她們的情緒,在她的想象中,自己是和她們一樣的人。

除開朋友們教會的那些,她也無師自通了謊言、藏私和算計。

再接著,她從父親身上學會貪婪和抽菸,從母親身上學會偏心和怨恨。

她長成了一個奇怪但完整的人。

高中時,班裡有個女生考了50分,試卷被幾個惡劣的男生傳閱。

女生勇敢地問候了那些嬉鬧的男生們全家,直到卷子被傳到一個男生手裡。

她突兀地安靜了下來,看起來像是被針紮了的水球,塌了下去,流了出來,沒有聲音。

徐否從此學會了“在意”。

無所謂的事情太多了,“在意”太少了。

她就像那個女同學一樣,見證了無所謂的小事變成了不能暴露的不堪。

苦難在朋友面前被點破了之後,她確切地聽見了漏水的聲音,原來只有自己能聽見,自尊和信心之類的不斷流出身體。

她的身體裡面就這幾樣好東西了。

那是駱廈乃至全網的羞辱,都沒能讓徐否流出一點的東西。

“說。”

逼問死囚最沒有意義。

徐否不可能背叛將自尊注入她身體裡的人,一旦她供出她們的名字,從社會意義、心理意義上,徐否會當自己是個死人。

而徐否越是這樣緘默,駱廈越是牙齦疼,是真的病理層面的疼痛。

他太容易咬牙切齒,也太易血液沸騰。

有什麼人比他更重要。

駱廈原本想不出來。

現在除了一個妹妹,徐否身邊似乎還有更多更多的人。

————

病房門外的聲響不重。

徐利在確診白血病前輾轉於各個醫院,確定病因後又久臥病床,被禁止使用聯網的電子產品,身心疲憊,看書多了犯困,而這段時間因化療原因,她總是睡不著,清醒而昏沉,不知為何,對外在的聲音變得很敏銳。

她有個姐姐,總是凌晨來看她,不進來,就在門口站著、坐著、蹲著。

父母離婚的時候,她還在媽媽肚子裡。

此後長達十八年的人生,她都沒太多意識到自己有個姐姐。

直到母親去世兩年,自分割遺產後首次出現的姐姐,一力承擔了她的出國交換費用,再支持她考上了碩士研究生。

比起長姐如母,沉默寡言、行事直白的姐姐更像是傳統意義上父親的角色,其實姐姐誰都不像,不像強勢的母親和母親口中懦弱的父親。

姐姐的聲音節奏聽起來很奇怪。

什麼一百萬?

她慢慢地下床,撐起滑動柺杖。走路沒力氣,拖鞋總是發出拍打地板的聲響,“噠”,“噠”,“噠”,隨著一聲又一聲,她挪到了門前,探視窗那裡,正是自己姐姐的後腦勺——總感覺稀薄幹枯了些,不會像自己這樣變成禿頭吧。

斜過去看,從縫隙裡能看見一個男人的身軀,應該很高,他正抓著自己姐姐細弱的手腕,牢牢控制了她。

徐利變化角度,努力看清男人的臉——

好看得不敢覺得眼熟。

徐利很快地回想了一遍自己姐姐身邊的男性,確認了這是駱廈。

雖然從她去讀碩士後兩人見面就越來越少了,但畢竟駱廈很紅,廣告、電視劇、綜藝,她帶的學生有很多是駱廈的粉絲,課桌、筆袋上貼著他的仿拍立得。

還有一點,誰也不能知道。

十七八歲還默默無聞的駱廈暫住在她和姐姐的家裡。

為了駱廈的星途,姐姐總是三緘其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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