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病房門的瞬間,沈棠的呼吸停滯了。
六人間的嘈雜病房最角落,沈淮山蜷縮在泛黃的床單裡。曾經梳得一絲不苟的銀髮如今油膩地貼在額前,手背上密密麻麻的針眼周圍泛著淤青。心電監護儀的導線胡亂纏在床頭,報警聲被調成了靜音模式。
“他應該住特需病房!”沈棠聲音發抖,指甲掐進掌心,“沈氏有專屬醫療基金,怎麼會……我爸怎麼會……”
厲川靠在門框上沒說話,陰影遮住了他半邊臉。
窗外漏進來的晨光裡,能看見浮塵在沈淮山裸露的手臂上方盤旋——那上面佈滿了暗紅色的壓瘡。
酸腐的氣味突然湧進鼻腔。沈棠踉蹌著撲到床邊,掀開被子的手僵在半空——父親的腰腹間黏著發黃的紗布,邊緣滲出可疑的膿液。那裡,應該是被陸瑾寒毆打致傷的位置。
“護士!”她轉身大喊,尾音已經帶上哭腔,“拿生理鹽水和乾淨敷料來!”
沒有回應。走廊盡頭的小護士瞥了眼她身後的厲川,低頭快步走開。
很明顯,是有人提前交代過,不讓沈淮山好過。
沈棠的眼淚砸在父親手背上。她奪過床頭櫃上的塑料臉盆衝進洗手間,水流聲混著壓抑的嗚咽。
當溫熱的海綿觸到沈淮山潰爛的皮膚時,昏迷中的老人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
沒事的爸爸……我在這裡。
她咬破了下唇,血珠滲進齒縫,卻只在心裡說話,面上一言不發。
紗布揭開時,腐肉黏連的觸感讓她胃部痙攣。她機械地重複著清洗、消毒、包紮的動作,眼淚在醫用橡膠手套上積成小小的水窪。
身後傳來打火機清脆的聲響,厲川遲遲沒有點燃掉在唇間的香菸,始終沉默地注視著這一切。
當最後一處傷口貼上敷料,沈棠摘下手套。鏡面般的窗戶倒映出她現在的模樣:皮衣領口沾著血漬,睫毛膏暈成漆黑的淚痕,像只從地獄爬回來的野貓。
她最後又看了父親一眼,緩緩起身,這時,走廊裡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不久後有什麼人推門而入,毫不顧忌這裡躺著病患。
“聽說我們沈家乖乖女來盡孝了?”陸瑾寒的聲音像淬毒的冰錐刺進來。他西裝革履地站在慘白色的燈光裡,身後跟著一身香奈兒的蘇玥,“真感人,可惜……”
沈棠沒回頭,手指輕輕拂過父親枯瘦的臉頰。
“不過和我母親當年相比,他受得苦,算個屁!”陸瑾寒笑著踢開沈棠腳邊的臉盆。
淌啷一聲,汙水四濺。
幾乎與此同時——
沈棠的動作快得像道黑色閃電。她抽出厲川肋下的左輪手槍,等眾人反應過來時,槍管已經死死抵住陸瑾寒眉心。
“繼續說。”她聲音輕得可怕,食指扣在扳機上,“你母親怎麼了?”
蘇玥的臉色瞬間煞白,嘴唇顫抖著張開又合上,像條缺氧的金魚,連呼吸都停滯了。那雙總是盛滿傲慢的眼睛此刻瞪得極大,瞳孔收縮成針尖大小,在沈棠和陸瑾寒之間驚恐地來回遊移。
厲川把叼著的煙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目光始終鎖定在沈棠身上,從她繃緊的肩線到扣扳機時微微發白的指節。喉結不明顯地滾動了一下,像是嚥下了什麼想說的話。垂在身側的另一隻手無意識地摩挲著槍套,那裡還殘留著被突然抽走武器的溫度。
“沈棠!”陸瑾寒呼吸都亂了,“你不敢!”
咔嗒。
沈棠冷哼,保險栓被拇指撥開的聲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她忽然笑了,沾著髒汙的臉頰浮現出兩個酒窩,恍若當年那個捧著草莓熊的少女,卻又不再是了:
“要賭嗎?我昨天才學會怎麼開槍。”
厲川的嘴角幾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像是被這個回答取悅了。他深吸一口煙,灰白的煙霧從鼻腔緩緩溢出,在晨光中形成飄忽的屏障。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微微眯起,將眼前這一幕盡收眼底——顫抖的蘇玥,僵硬的陸瑾寒,以及舉著槍卻比任何人都穩的沈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