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格局,裴時念心中有數。
現在西跨院舊園情況如何,總是要看看的。
白天有白天的走法,夜晚有夜晚的目的。
不自己走一趟,怎麼知道,這裡晚上適不適合藏人,見面。
星月之下,萬物影影綽綽,不過梅園並沒有想象中的黑。
裴時念習慣了山間的夜晚,如今來到小梅園裡,平地遊走,穩當得很。
園子靠內院門只有幾棵不高的也沒什麼樹葉的小樹,枝椏疏落。
院子正中央小小的亭子邊上,鞦韆架還在。
沿著西牆往前是熟悉的一片小樹林,一眼望不透。
她蹲下,拍拍大黃。“去,往裡面跑,跑到牆下等我。”
大黃跑了幾步竄進去,很快不見影兒。
裴時念有點高興,梅園還算隱秘。
她步履輕快,朝著大黃的方向走。
走了一小會兒,已見西牆,才看到大黃蹲在那兒,老實巴交嗚嗚嗚的委屈樣兒。
“你又怎麼了?”
大黃搖搖尾巴,趴著不動。
裴時念懶得理它,她出來前已經換上了自己的粗布衣褲,理由是怕在園子裡鉤壞了新衣裳。
其實是為了方便爬樹。
總算找到一棵不太高,樹杈又比較矮的爬了上去。
從懷裡掏出一個布料再普通不過的香囊,掛藏在樹葉中。
做完這事,裴時念心情又好了一分。
她現在有心情安慰異常的大黃了。
她蹲在它旁邊,“你怎麼了?”
大黃露出一個兇狠的表情,鋒利的牙齒隱隱顯露,只一瞬,又閉合,大頭拱了拱裴時念的手。
裴時念只能自己給它找理由。
“是不是不習慣?我都說了,讓你別跟來。”
“香囊我掛上去了,等佑伯過來,你跟佑伯走。這裡太危險,我顧不上你。”
聽見熟悉的詞彙,大黃搖了搖尾巴,更多的反應也沒有。
裴時念不解其意,拍拍狗頭。
“走吧,繞園一週,回去了。”
大黃叼起繩子放裴時念手裡,走得那叫一個快。
裴時念無語,心想,你躲鬼呢。
–
等一人一狗走遠,林子裡最高的樹上,跳下來一個人。
旁邊稍矮一點的樹上,也跳下一個人。
蕭紀和山白。
只不過,蕭紀剛跳下,又上了剛才裴時念爬的那棵樹。
很快找到了那個香囊。
掏出夜明珠,更清晰看見香囊外面的分層。
兩指一夾,把裡面的字條拿了出來。
只有一個字:安。
就算被人發現,也像極了祈求平安,但裴時念這麼做,蕭紀不相信她在求哪路神仙。
那最大的可能就是:傳遞聯絡。
蕭紀將字條放回去,又傾身聞了聞香囊,隱隱香味飄出。
他勾唇一笑,直覺這裴府四姑娘,真的很不簡單。
初次相遇就讓人難忘,他給鈴兒雖是一時衝動,卻也沒後悔。
誰讓她當時那麼膽大直接就吃了陌生人給的藥丸,不是醫術了得,便是腦子有問題。
又是從桐豈山方向而來,很難不讓他聯想到佑菖啊。
既有求於人,他主動表達善意,也是該的。
更何況,來此地一遭,他也不全然是為了佑菖。
不管這四姑娘跟佑菖有沒有關係,最起碼跟裴府有關係,且關係不怎麼好。
說不定可以一用。
輕跳落地,吩咐下去。
“找兩個可靠的,輪番值守,看是誰來拿走了香囊。”
“是。”
–
被暗暗關注到一事,裴時念一無所知。
次日醒來,去錦盛院給李玥請安。
她進屋時,裡面還有說話的聲音。
只不過她剛到門口,等著人通傳時,裡面的聲音明顯小了下去。
她剛進去,還沒來得及請安,裴時蘊開始發難,臉上的嫌棄明晃晃。
“你來做什麼,晦氣!”
李玥似乎深以為然,默認女兒的看法。
裴時念見大家都在,看來是她來晚了?心思轉動,臉帶歉意,她屈膝行禮:
“給母親請安,來晚了,請母親恕罪。”
李玥本聞到了一點類似山林的清香,還算好聞,可也不想多問裴時念什麼,揮手示意她不用多禮。
“沒想到你剛回府,就知道過來給我請安,你是個懂事的 。念你姨娘新喪,也剛回來,免一月安吧。”
“謝母親。”
裴時蘊鼻孔朝天哼哼唧唧,“我還跟父親說了,清心院你也過一陣子再去,晦氣死了,聽說是你親自給淮茵裹的屍?”
清心院是裴府的家學書院。有滿樓的書籍字畫,還有族師輔學。
裴時蘊的話說完,兩個姨娘立即把頭低下,佯裝整理衣襟。
裴時伊倒吸一口氣,想開口說點什麼,礙於李玥沒開口,雁姨娘也沒開口,她也不好說裴時蘊什麼。
雲毓更是感覺到了氛圍的冰冷,默默挪了挪屁股,身子往後縮了一下。
李玥有些無奈,大靖欣賞直言敢說的人,但並不表示可以隨意說屍。聲音裡帶著警告,喊了一聲自己的女兒,“蘊兒!”
裴時蘊撇撇嘴,收了聲,心下不服。
她當然明白大靖重孝,即使姨娘身故也要守孝幾日,那便應該按著禮數來,像這麼直接燒死的人又推進水中,想想就詭異得很,野蠻賤族真是讓人發寒,還巫族水葬,以後可別說什麼水鬼索命。
她現在看著清風閣旁的池子都有那麼一瞬覺得瘮得慌,都怪裴時念!
就在李玥想說些什麼,維持表面功夫時,裴時念把裴時蘊的話當成了問題答覆,不見一絲悲痛和氣憤。
“是的,是我親手為茵姨娘裹屍。雖然燒得面目全非,但白布一裹,畫上眼睛鼻子,那白白的屍體便像是活了過來一樣。大概這就是白布裹屍的由來吧,捨不得親人離去。若能放上一頂假髮,便更像活人了。
其實不用怕的,說起來,若是夜間一襲白裙,白紗覆面,倒也有幾分像,往水中一照,一般無二。”
這話說得……在座的誰沒幾套白色衣裙……
清晨本來就比較涼,裴時念音調也涼,說的內容弔詭,讓人頭皮發麻。
裴時蘊想罵人的話卡著,她看裴時念就像鬼。
她僵硬著轉動脖子看向李玥,眼神告狀。
李玥攏了攏衣襟,捏了捏袖口,訓斥開口:“說的什麼荒唐之言,以後這事,休得再提!”
“是。知道了。”
“回去吧,下元節過後,你再來請安。”
“是,時念告退。”
裴時念轉身,邁出門檻之際,聽到幾聲輕咳在背後響起,打破了沉寂。
隨即而起的談話內容,聽得就不太真切了。
裴時念眼神嘲諷,這些人活人都不怕,還怕什麼死人白偶。
屋內的人想法卻不一樣。
至少李玥覺得,裴時念乍看從容,可是那沒什麼波動的臉,加上她說的話,怎麼感覺有點傻。
或者,更確切的說,有點怪。
誰家女兒身生孃親被人說汙穢,會如她這般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