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時溪的眼瞼耷拉下來,將原本靈動的黑眸遮住三分之一,拳頭在身側看不見的地方悄然握緊,又緩緩鬆開。
面對這種情況,臉上唯有始終掛著柔軟如棉的笑容,才是化局的關鍵。這也是她在這份工作中練就的本能。
“好的。”溫時溪恭順地回應著,將所有脾氣包裹在柔軟裡,“江總平時是喂糖漿還是花粉呢?”
江獲嶼脊背突然挺直,他沒想到溫時溪會問出這樣的問題,難道她懂得養蜂?還是說,她早已預知了他會這樣考驗她?
他的目光停留在溫時溪臉上,試圖從她的表情中捕捉到一絲破綻,但她依舊深不可測。
片刻後,江獲嶼又擺出那副故意刁難人的紈絝模樣,手指向一個方向:“糖漿。在那。”
溫時溪順著他手指的方向轉身,身後的高腳桌上擺著一個透明的白糖罐,旁邊放著大量杯以及攪拌器。
“是內置飼餵器嗎?”
“對。”
瞭解過基本情況後,她走到了高腳桌邊,動作熟練地操作起來。江獲嶼只有一個蜂箱,大概150毫升的糖漿就夠了。
往量杯裡放白糖時,她突然想起了什麼:“江總平時調什麼比例?”
“1:1。”江獲嶼目光緊緊盯著她,終於忍不住問出口:“你會養蜂?”
溫時溪一邊忙碌一邊應他:“我老家就是養蜂的,蜂園裡擺著一排排蜂箱,非常壯觀。槐樹開花的時候,放眼望去,枝頭全都掛滿白色的花,還有一大片油菜花田,太陽落下就金燦燦的一片,特別好看。”
說起老家,她的肺葉間突然飄過南亭村槐花的香味,彷彿瞬間被拉回了那片金黃的油菜花田。
江獲嶼的視線一直追著她來回移動,看她拿著量杯到水壺旁加水、攪拌,再走回到落地窗邊。她的臉上浮現出一種與之前截然不同的笑容,溫暖而真實。
溫時溪將落地窗輕輕推開一點,縫隙剛好能容她通過。她走出去後又關了起來,免得待會有人又喊冷。冷又不穿條褲子!
她把糖漿輕輕放在蜂箱旁,十指在空中微微握了握:“沒事的!動作輕一點就可以了。”她的聲音很輕,像是在給自己打氣,又像是在安撫那些小蜜蜂。
就在溫時溪鼓起勇氣伸手的瞬間,身後的落地窗猛地被推開,江獲嶼幾乎是衝了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她微微皺眉。
“你瘋啦!”江獲嶼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怒意。
他不由分說地將她拉回了客廳,話語裡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沒必要無底線地慣著客人!做好你分內的事就夠了。”
溫時溪的手腕還被他攥著,隱隱作痛,但她沒有掙扎,只是低聲解釋:“可是會被投訴。”
“只要不是你的錯,酒店允許申訴。”江獲嶼鬆開了她的手腕,語氣依舊嚴厲,但眼神中多了一絲複雜的情緒。
酒店行業本就辛苦,工資不算高,競品酒店選擇性多,人員流失率一直居高不下。江獲嶼心裡清楚,失去一個得力的員工,不比失去一個客人的損失少。
所以他認為,溫時溪沒必要過分遷就客人,面對無理要求時就應該直接拒絕。
溫時溪當然知道可以申訴,可有時候,客人因為A事件心裡不痛快,卻隨便找個服務態度差的理由來投訴,那你就百口莫辯了。
她抬起頭,眼底翻湧著兩簇暗潮,聲音平直而鋒利,每一個字都精準地釘進江獲嶼的耳中:
“那江總教教我,如果我拒絕了喂蜂,您反手投訴我沒有服務意識怎麼辦?發生在客房裡,沒有證人、沒有監控、客人的一面之詞,酒店會站在我這邊嗎?”
房間的空氣都在她的認真裡凝固,地毯上的陰影隨著她挺直的脊背悄然縮緊。
江獲嶼顯然沒想到她會這麼問,這場對話的重量,正沿著她的目光,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上。
他沉默了幾秒,語氣稍微緩和了一些:“如果你沒有過錯,酒店當然是站在你這邊。翡麗在獲取客戶滿意度的同時,也不會忽視員工的權益。”
溫時溪的眼神依舊認真,甚至帶著一絲倔強:“可現實往往比理論複雜得多。很多時候,客人只需要一句話,就能讓我們的努力白費。”
溫時溪並不指望身居高位的江獲嶼,能理解她們這些小員工的無奈。
她的笑意並未到達眼底,不過語氣又恢復了以往的柔和:“還是謝謝江總的提醒。我以後會注意的。”
江獲嶼原以為是在幫她,可此刻卻覺得自己似乎想得有點過於理所當然了。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
“江總,還需要喂蜂嗎?”溫時溪的目光帶著一絲小心翼翼,落在江獲嶼臉上。
江獲嶼朝蜂箱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沉沉,不知在思考什麼。溫時溪也不敢亂動,就站在他身邊,安靜地候著。
他應該是洗完澡了,身上的“渣男香”沒那麼濃烈,但依舊隱隱約約地縈繞在她鼻尖。溫時溪忍不住想,大概是醃入味了吧。
他個子很高,溫時溪骨架不算嬌小,穿上高跟鞋後差不多一米七,但站在江獲嶼身邊,依然讓她有種莫名的渺小感。不僅是身高上的差距,還有那種無形的氣場,以及地位的懸殊。
溫時溪垂著眼,目光老是不自覺地往江獲嶼的光腿飄去。她趕緊收回視線,心裡一陣尷尬:“江總,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江獲嶼的思緒被她這麼一打斷,臉上閃過一絲不耐。他收回了視線,語氣硬邦邦的,“放著吧,我自己來。你出去吧。”
聽到他這麼說,溫時溪心裡鬆了一口氣,抬手輕輕將落地窗關小了一些。
突然,背後傳來“咚”的一聲悶響,她轉頭一看,只見江獲嶼毫無預兆地倒在了地板上。
溫時溪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驚慌失措地跑過去,蹲下身子查看他的情況,探他的鼻息和心跳,“江總!江總!你怎麼了?”
她晃著江獲嶼的肩膀,而他緊閉著雙眼,毫無反應,臉色倒是一點都看不出異常。
她的腦子一片混亂,但職業素養讓她迅速冷靜下來,“叫醫生!”
正準備撥打急救電話時,卻聽到江獲嶼輕輕咳了一聲,眉頭微微皺起,似乎有了一絲意識。
“江總!能聽得到我說話嗎?”溫時溪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見江獲嶼的眼皮微微顫動,緩緩睜開,似乎有要起身的意圖,她連忙扶住他的後背,小心翼翼地幫他從地上坐起來。
“我幫您叫醫生。”溫時溪正打算繼續撥打電話,江獲嶼的手便覆了上來,按住了她的手機,“不能告訴別人!”
什麼意思?溫時溪不明白,有些茫然地看著他。然後就聽到江獲嶼解釋:“讓外界知道我身體不好,股價會動盪。”
這話讓溫時溪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但股票這事,已經超出她的能力範圍了。
她滿心焦急,卻又無計可施,可總不能就這樣袖手旁觀吧!“那江總您有藥嗎?”
“在我房間。”他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接著手掌撐著地板,勉強站了起來。溫時溪連忙攙扶住他的手臂,將他扶回了房間。
她讓江獲嶼靠在床頭,目光落在了床頭櫃上的白色藥瓶,便蹲下,拿起來仔細研究用藥劑量。
鹽酸普羅帕酮?這是什麼病?
“吃一顆對嗎?”溫時溪不確定,抬頭看向他。
江獲嶼點了點頭,她便立刻跑出房間去倒水。看到她匆忙的背影,江獲嶼忍不住用手掩住嘴角的笑意。他連忙調整表情,繼續裝作一副虛脫的樣子。
很快,溫時溪端著水回來了,喂江獲嶼吃完藥後,指尖托住他的後頸,幫他平躺下,又替他掖好被角。
她蹲在床邊,膝蓋抵著毛絨的地毯,手指抓著床單邊沿,眉頭絞成難解的結:“江總,要不讓開藥的醫生過來看一下吧。”
“沒事的,我睡一覺就好了。”江獲嶼把頭偏到另一側,不敢看她眼底流淌著的真誠關切。
“您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身體有點熱,可……”
江獲嶼的話還沒說完,溫時溪已經伸手,用手背輕輕貼上了他的額頭,“沒有發燒啊?”
這陌生的觸感讓江獲嶼的身體一僵,肌肉在棉質睡袍下驟然隆起。那種陌生的觸感彷彿帶著電流,順著神經竄遍全身,讓他喉結猛地滾動。
他反手扣住她的手腕,連忙把她的手從額頭上拉下來:“你回去吧,我要睡了。”他的嗓音沙啞,尾音卻帶著破碎的顫意。
見他態度堅決,溫時溪也不好再堅持。“江總,那我先走了。要是實在不舒服還是得叫醫生,不要硬扛。”
江獲嶼揮揮手:“知道了。別告訴別人。”
“明白。”
等套房的門關上,江獲嶼立刻從床上坐起來。他瞥了一眼床頭櫃上的藥瓶,接著伸手拿過來倒了兩顆在手上,直接扔進嘴裡嚼起來,檸檬味立即在口腔裡散開。
他後腦勺靠在靠背上,眼睛盯著天花板,抬手摸了摸後頸,又摸了摸額頭,怎麼感覺……真的燙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