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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藥吊子在灶上咕嘟作響,蒸騰的熱氣模糊了窗紙。

燕昭抱臂立在灶前,眉峰緊蹙,彷彿面對的不是一碗藥,而是一場需要排兵佈陣的硬仗。

他征戰沙場十餘年,面對千軍萬馬都不曾這般無措過。

“王爺,該添半碗冷水了。”碧桃捧著陶壺小聲提醒。

燕昭伸手去接,寬大的手掌卻不慎碰翻藥罐蓋子。

“咣噹”一聲,滾燙的藥汁濺在他玄色衣袖上,頓時洇開一片深色痕跡。

“噗——”碧桃慌忙用袖子掩住嘴,肩膀卻止不住地抖,”原來照顧人的活兒,比打仗還難?”

燕昭甩了甩手上的藥漬,破天荒沒冷臉:”不愧是你家郡主的侍女,膽子倒真是不小。”

燭光映著他沾了灶灰的衣襬,袖口金線繡的雲紋裡還纏著兩根藥渣。

哪裡還有半分令北狄聞風喪膽的殺神模樣。

推開雕花門扉時,燕昭特意在門外跺了跺腳,生怕靴底的紅泥弄髒地毯。

月光透過紗帳,勾勒出床榻上蜷縮的身影。

青嫵裹著錦被只露出半張臉,白日里明豔的眉眼此刻柔和下來,只是眉心還蹙著,睫毛時不時輕顫。

燕昭抬起手,可指尖卻懸在她臉頰上方三寸,遲遲未落。

燕昭此生碰過最柔軟的東西,是七歲時母親塞給他的平安符。

第二柔軟的,是此刻月光下她微微發燙的臉。

看著青嫵此刻的模樣,燕昭不禁陷入了回憶。

征戰多年,多少女子朝他擲過香囊。

北狄公主曾割下一縷金絲系在箭上射入他帳中,南疆女將更是在陣前直言願為他卸甲。

軍妓帳外的香風,凱旋時擲來的香囊,甚至敵國公主含淚的婚約。

可他始終記得十五歲那年,老兵醉醺醺地說:”咱們這種刀頭舔血的,娶妻就是造孽。”

所以征戰多年,他身邊從未留過女子。

天下好兒郎那麼多,何必跟個刀口舔血的短命鬼?

可青嫵她…

這個曾經被眾星捧月的昭寧郡主,為他獨守空閨三月,替他整頓府邸,為他擋了暗箭。

甚至……親手斬斷與顧家的血脈牽連。

如今發著高熱,手裡還攥著他髒汙的袖角。

燕昭忽然覺得胸口發悶,像是有人在他鐵鑄的心甲上撬開一道縫。

”嗯……”睡夢中的青嫵無意識抓住他垂落的袖角,指尖正好按在他腕間那道疤上。

那是蒼雲關一役留下的。

燕昭呼吸一滯。

他緩緩俯身,薄唇幾乎貼上她耳尖:”阿嫵。”

兩個字在唇齒間碾過千百遍,終於落在實處,”燕某此生,必不負你。”

窗外驚起一隻夜鶯,撲稜稜掠過屋簷。

月光將兩人的影子投在牆上,恰似一株木槿纏住了青鋒劍。

青嫵昏睡了三日,直到這日,晨光透過雕花窗欞,在床榻上灑下細碎的金斑。

青嫵緩緩睜開眼,只覺得渾身鬆快了許多,連頭疼腦熱的混沌感也消散無蹤。

她撐起身子,輕輕喚道:”碧桃。”

碧桃立刻端著銅盆進來,臉上還帶著掩不住的笑意:”郡主醒啦?可覺得好些了?”

“嗯。”青嫵揉了揉太陽穴,”……似乎睡得極沉。”

碧桃擰了帕子遞給她,眼睛亮晶晶的:”您當然睡得沉,王爺守了您兩個晚上呢!”

青嫵指尖一頓,帕子上的溫水濺在手背上。

“王爺……守了我兩夜?”

“可不是!”碧桃一邊替她梳髮,一邊絮絮叨叨,”親自盯著煎藥,笨手笨腳灑了滿袖子。後來您睡不安穩,他就坐在床邊守著,天矇矇亮才走……”

青嫵望著銅鏡中的自己,恍惚間似乎記起夢中有人輕喚”阿嫵”。

那聲音低沉溫柔,像是裹著夜色的風。

可再要細想,卻又記不真切了。

銅鏡裡映出青嫵蒼白如紙的面容,眼下還帶著淡淡的青影。

她伸手去拉妝奩抽屜,檀木滑軌發出細微的聲響。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到那把象牙梳篦時,一個描金漆盒突然從錦緞襯布裡滾了出來,”咔嗒”一聲撞在抽屜邊緣。

盒蓋被震開的瞬間,濃郁的甜香頓時在室內漫開。

青嫵怔住了,只見漆盒中整整齊齊碼著十二顆蜜餞金棗,每一顆都裹著晶瑩剔透的桂花蜜,在晨光下泛著琥珀色的光澤。

“這是…”她小心翼翼地拈起一顆,蜜糖立刻在指尖拉出細長的金絲,甜膩的香氣直往鼻尖裡鑽。

碧桃”哎呀”一聲,看到打開的漆盒時笑著說:”王爺天沒亮就讓廚房現做的,說您喝藥後…”話說到一半突然意識到失言,慌忙用袖子掩住嘴。

這種江南特製的蜜餞金棗,需要先用銀針在棗身上扎出細密的小孔,再以桂花蜜浸漬整整三日。

蜜糖要熬到能拉絲的火候,最後還要撒上碾碎的金桂點綴。

他是什麼時候吩咐下去的?

莫非在她高燒昏睡的三天裡,他就已經開始準備?

還是說…那日她隨口抱怨藥苦時,他就已經記在心上?

蜜餞在指尖漸漸變得溫熱,糖絲斷裂的瞬間,青嫵忽然想起昨日那碗藥裡化開的糖塊。

原來他早就知道,知道她怕苦,知道她愛甜,知道…

銅鏡中,她看見自己眼角泛起一抹嫣紅。

隨後碧桃服侍青嫵洗漱,又倒了杯熱茶。

青嫵剛剛端起茶盞,只見府邸侍女墨竹匆匆進來稟報:”啟稟王妃,新帝登基了!是先帝的三皇子懷筵殿下,皇后則是孟家的嫡女。”

青嫵正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茶水在杯中晃出細小的漣漪。

“四殿下呢?”她聽見自己平靜的聲音。

“四殿下已與吏部尚書之女柳氏成婚,如今封了玄州王,即日便要赴封地了。”

茶水溫熱,氤氳的霧氣模糊了青嫵的眉眼。

她忽然輕笑一聲:”好,都好……都有了歸宿。”

墨竹退下後,碧桃擔憂地望著她:”郡主……”

“我沒事。”青嫵放下茶盞,瓷底碰在檀木案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王爺去哪了?”

碧桃搖頭:”天剛亮就出去了,只吩咐奴婢好好照顧您。”

青嫵走到窗前。

院中的木槿經過一夜秋露,開得愈發嬌豔。

她伸手輕撫花瓣,忽然發現其中一朵的花蕊裡,藏著一小塊被露水打溼的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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