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嫵回府時,腦子裡一時分不清自己在想什麼。
若說她為何喜歡懷臻,大概是懷臻身上溫潤細膩的氣質吸引了她。可莫說是王府少爺,就連這宮內皇子,都不過是些只會舞文弄墨的書呆子。
青嫵不由得想到了姑姑方才提起的南嶺王,那是實打實地帶兵的大英雄,是為了保護我朝敢於上陣殺敵的邊疆之王。
是她從未見過的。
“聽說那南嶺王,打破了我朝封王的先例?”青嫵隨口問。
碧桃應著,“是呢,南嶺王平遙一戰封了神,陛下破例將他封為王。雖是先例,可郡主也知道,平遙一直都是大晟的心患,南嶺王平定了之後,那些個大臣就算不服,想來也不敢說什麼了。”
青嫵點點頭。身為閨閣少女,自是對這些事情知曉的少之又少,可她一直都知道,南嶺王殺敵無數。
這三個名如有魔咒般,讓她想到了殺戮,死亡和勝利。
想到這,青嫵充滿了好奇,決定前去觀望一下。
這夜,青嫵帶著重重心事入眠。
兩日後,青嫵站在城樓上,手指緊緊攥著袖口,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她本不該出現在這裡,士族女子拋頭露面已是不妥,更何況是來看這鐵騎入城的場面。
但南嶺王的名聲實在太大。
那個十五歲領兵、十八歲平定南疆叛亂、二十歲受封藩王的傳奇人物,今日終於要回京了。
“郡主,風大,披上這個吧。”碧桃遞來一件藕荷色織錦斗篷。
青嫵搖了搖頭,目光始終盯著遠處逐漸逼近的黑影。
春日的風帶著未散的寒意,吹起她鬢邊幾縷碎髮,她卻渾然不覺。
起初只是地平線上的一道黑線,如同墨汁滴入清水,漸漸暈染開來。
隨後,那黑線越來越粗,越來越近,終於能看清是一支鐵騎軍隊。
馬蹄聲由遠及近,起初如悶雷滾動,漸漸變得清晰可聞,每一聲都彷彿踏在人的心上。
青嫵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那支軍隊紀律嚴明,行進間竟無一人交頭接耳。
最前方是一面黑色大旗,旗上繡著一隻展翅欲飛的金色蒼鷹,在風中獵獵作響。
旗下一人騎著通體烏黑的駿馬,身著玄色鎧甲,在陽光下泛著冷冽的光。
“那就是南嶺王了。”身旁的碧桃小聲說道,聲音裡帶著敬畏。
青嫵沒有回答。她的目光牢牢鎖定在那人身上,即使隔著這麼遠的距離,她也能感受到那股撲面而來的壓迫感。
南嶺王燕昭。
這個名字在大晟朝無人不知,有人說他是戰神轉世,有人說他是閻羅再臨,更有人說他功高震主,遲早會……
“郡主,城門要開了。”碧桃的提醒打斷了青嫵的思緒。
果然,沉重的城門在鉸鏈的吱呀聲中緩緩打開。
與此同時,城內鼓樂齊鳴,一隊禁軍跑步而出,分列兩側。隨後,身著明黃朝服的皇帝在百官簇擁下走出城門。
青嫵的心突然揪緊了。
她看到南嶺王在距城門百步處抬手,身後鐵騎立刻整齊劃一地停下。只有他一人繼續前行,馬蹄聲在突然寂靜下來的空氣中顯得格外清晰。
“嗒、嗒、嗒”——每一聲都像是踏在青嫵緊繃的神經上。
南嶺王在皇帝十步外下馬,單膝跪地行禮。
皇帝上前虛扶,兩人說了什麼,青嫵聽不見,但她注意到皇帝的笑容未達眼底,而南嶺王起身時,背脊挺得筆直,沒有絲毫卑微之態。
青嫵眯起眼睛,想要看得真切些,再真切些。
她想看看那真正殺人的劍究竟是如何。真正殺人的手,手起刀落又是如何的利落。
可她終究看不清一絲一毫。
“走吧,該回去了。”青嫵突轉身欲走。
不知為何,這場面讓她心中不安,彷彿看到了平靜水面下的暗流湧動。
就在這時,一陣騷動從城樓下傳來。
青嫵回頭,只見一名侍衛匆匆跑上城樓,在她面前單膝跪地:”郡主,陛下有旨,宣您去太極殿赴宴。”
青嫵匆匆下了城樓。
只見父親顧昀面色凝重,見她下來,只說了句:”待會兒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多言,只需謝恩。”
青嫵內心隱隱有些不安,”父親,發生了什麼…”
“陛下要為你賜婚。”顧昀打斷她,聲音壓得極低,“許是南嶺王……”
青嫵如遭雷擊,耳邊嗡的一聲,幾乎聽不見父親後面的話。
南嶺王,那個渾身散發著肅殺之氣的男人?
她不過遠遠看了一眼,就要成為他的妻子嗎。
二人在宮門前停下時,青嫵的手還在微微發抖。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事情還沒定論,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
宮門內,太監早已等候多時,引領他們穿過重重宮闕,最終來到一處偏殿。
殿內,皇帝端坐首位,南嶺王立於一側。
近距離看,燕昭比青嫵想象的還要高大些,輪廓分明的臉上有一道淺淺的疤痕,從右眉骨延伸到顴骨,為他本就冷峻的面容更添幾分凌厲。
他的眼睛很黑,深不見底,看不出任何情緒。
“參見陛下。”青嫵盈盈下拜,聲音儘量保持平穩。
“平身。”皇帝的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朕今日見阿嫵端莊賢淑,堪為良配。南嶺王為國征戰多年,至今未娶,朕有意成就這段姻緣,你意下如何?”
案上放著新釀的桑落酒,青嫵聽說過,唯有燕昭愛飲此酒。
顧昀躬身行禮:”阿嫵能得皇上垂青,是顧家莫大的榮幸。”
青嫵低著頭,感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是燕昭在看她。
那目光如有實質,讓她後背發緊。
“南嶺王,你可滿意?”皇帝問道。
殿內靜得能聽見銅漏滴答。青嫵盯著自己繡鞋上顫動的珍珠,突然想起昨日在御花園看見的困獸。
原來金籠裡的雪豹,也是這樣沉默地接受命運。
“臣,叩謝聖恩。”
燕昭的聲音像淬了冰的刀鋒,驚得青嫵呼吸一滯。她終於抬眼望去,卻撞進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
皇帝滿意地笑了:”好!那便這麼定了。下月初六是個好日子,就在那日完婚吧。”
青嫵機械地跟著父親謝恩,繡帕在掌心絞成死結。直到退出太極殿,被春日陽光刺得睜不開眼,她才發覺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父親…”她聲音發顫,”為何是我?”
顧昀面色複雜,低聲道:”陛下需要一個人看著南嶺王。你是丞相之女,知書達理,又…足夠聰明。”
”阿嫵…”顧昀又道,“你生在顧家,生在了這般門第,就不得不為這個家族做出一些犧牲。”
青嫵望著父親,可她望了良久,終究看不透。
她見過父親的疾言厲色,也見過他的冷臉暴戾,卻第一次見他如此神情,彷彿在同情他的遭遇,同情顧家的遭遇。
那一刻,青嫵明白了。
她是一枚棋子,被放在南嶺王身邊的眼睛。
而南嶺王顯然也清楚這一點,卻不得不接受。
回府的路上,青嫵掀起車簾一角,望向遠處的天空。
一片烏雲正緩緩飄過,遮住了太陽。
她忽然想起南嶺王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那裡面藏著多少秘密?多少危險?
而她,即將走入那雙眼睛的主人設下的迷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