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婚的旨意如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在京城掀起軒然大波。
顧府門前車馬喧囂，賀禮堆積如山。
青嫵端坐在花廳，唇角噙著恰到好處的淺笑，接過一盅又一盅的賀茶。貴婦們塗著蔻丹的手指在她腕間流連，每一句”恭喜”背後都藏著窺探的眼睛。
這日午後，青嫵正在書房臨帖，碧桃匆匆進來：”郡主，南嶺王府送來了聘禮，老爺讓您過去看看。”
碧桃的聲音驚醒了正在臨蘭亭集序的青嫵。筆尖一顫，”永和九年”的”年”字洇開一團墨跡，像極了被雨水打溼的紙鳶。
她放下筆，整理了一下衣裙，隨碧桃前往正廳。
廳內擺滿了紅木箱子，有的敞開，露出裡面的綾羅綢緞、珠寶首飾。
顧昀正與一名身著戎裝的將領交談，見青嫵進來，招手道：”阿嫵，來見過南嶺王的副將周將軍。”
那將領轉身，抱拳行禮：”末將周煥，奉王爺之命送來聘禮。王爺軍務繁忙，不能親自前來，特命末將致歉。”
青嫵還禮：”周將軍客氣了。”
她目光掃過那些價值不菲的聘禮，心中卻無半分喜悅。這些不過是表面功夫，就像這場婚姻本身一樣。
“王爺說了，”周煥繼續道，”郡主若有任何要求，儘管提出，我等一定盡力滿足。”
青嫵微微一笑：”請轉告王爺，青嫵別無他求，只盼…婚後能繼續讀書習字。”
周煥似乎有些意外，隨即笑道：”王爺也愛讀書，府中藏書頗豐，郡主一定會喜歡。”
待周煥告辭離去，顧昀嘆了口氣：”阿嫵，你當真想好了？一旦嫁過去…”
“父親，”青嫵打斷他，聲音很輕卻很堅定，”女兒有的選嗎？”
顧昀沉默。答案顯而易見。
皇命難違，更何況這背後牽涉的權力博弈，不是一個閨閣女子能夠抗拒的。
婚期一天天逼近，青嫵的心情越發複雜。
她開始暗中打聽南嶺王的消息，得知他少年喪父，由母親獨自撫養長大。
十五歲隨軍出征，屢立戰功。
性格冷峻，治軍嚴明，對敵人毫不留情，但對部下極為愛護。
還有傳聞說，他精通兵法，擅長音律，府中確實藏書萬卷…
這些零碎的信息拼湊出一個矛盾的畫像，讓青嫵更加困惑。
她試圖想象與這樣一個男人共度餘生的情景，卻發現腦海中浮現的始終是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婚禮前三天，按習俗新人不得見面。
那夜，青嫵獨自在花園散步，忽然聽到父親書房傳來爭執聲。
她本不欲偷聽，卻隱約聽到了”南嶺王”三個字，不由得放輕腳步靠近。
“…此事若洩露，滿門抄斬都不為過！”是父親壓抑的聲音。
“顧大人何必如此緊張？”一個陌生的男聲笑道。
“阿嫵是我女兒！”
“可她即將是南嶺王妃。顧大人，識時務者為俊傑…”
青嫵捂住嘴，悄悄後退。
她早該想到，這場婚姻牽涉的各方勢力遠不止表面那麼簡單。
父親、皇帝、南嶺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盤算。
回到閨房，青嫵從枕下摸出一把小巧的匕首。這是她及笄時舅舅送的禮物，一直藏在身邊。
她將匕首貼身收好，心中暗暗發誓：無論前方有多少陰謀陷阱，她都不會任人擺佈。
大婚當日，京城萬人空巷。
南嶺王府張燈結綵，賓客如雲。
這日，她自然是美的，青嫵襯得起世間所有美好。
只那一眼，便讓人深深淪陷。
青嫵端坐在描金彩轎中，十八顆東珠串成的鳳冠壓得她脖頸生疼。轎外歡呼聲如潮水般湧來，卻在她耳中扭曲成尖銳的嗡鳴。
眾人皆說，南嶺王與昭寧郡主男才女貌，佳偶天成。
她想起同樣的聲音還在稱讚她與四殿下”天造地設”。如今那些嘴臉又堆著笑，將”佳偶天成”四個字嚼碎了喂進這場政治聯姻裡。
說到底，也只為昭寧郡主這個頭銜。
留著皇室與顧氏的血脈，京城的千金，現在便是這樣，頭頂鳳冠，身著禮服，維持著可笑的高貴，被送到一個從未踏足過的地方。
拜天地時，三跪九叩的間隙裡，她嗅到身旁人衣襟間傳來的松木香。那氣息清冽如雪，偏又混著烈酒的灼熱，矛盾得令人心驚。
“禮成！送入洞房！”
喜帕下的世界顛簸搖晃。青嫵數著步子走過七道門檻，最終坐在鋪滿紅棗花生的喜床上。
外間宴飲聲漸漸模糊，她盯著自己絞緊的指尖，發現丹蔻已經剝落大半。
她端坐在床沿，聽著外面漸漸遠去的喧鬧聲，心跳如鼓。不知過了多久，房門終於被推開，沉穩的腳步聲靠近。
燕昭忽然抬手，她下意識閉眼，預想中的觸碰卻落在鳳冠上。隨著珠翠輕響，沉重的頭飾被卸下，脖頸驟然一輕。
青嫵抬眼，撞進了燕昭那深邃的眼眸裡。
他比初見時更近，近得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氣，混合著一絲酒氣。
沒想到那日遠遠望去令她心生敬畏之人，今時今日竟成為了她的夫君。
“王爺。”青嫵輕聲喚道，聲音有些不穩。
燕昭沒有回應，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目光復雜。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外面突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王爺！緊急軍報！”
燕昭眉頭一皺，轉身開門。
周煥神色凝重地遞上一封信函。燕昭快速瀏覽，面色驟變。
“備馬！”他命令道。隨即轉向青嫵，他扯下喜服外袍，露出內裡玄色勁裝，”邊關告急，我必須立刻啟程。”
青嫵愣住了：”現在？可是…”
“府中事務由你暫管。”燕昭說完，竟轉身就走。
青嫵站起身：”王爺！”
燕昭在門口停步，回頭看她。
“至少…喝完合巹酒再走。”青嫵端起桌上的酒杯，努力保持鎮定。
燕昭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大步走回，接過酒杯。
兩人手臂相交，一飲而盡。
酒很烈，青嫵嗆得眼角泛淚，卻倔強地沒有咳嗽。
“保重。”燕昭留下這兩個字，轉身離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青嫵獨自站在新房內，手中還握著空酒杯。
窗外，馬蹄聲漸行漸遠。她忽然笑了。
這就是她的新婚之夜，丈夫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就奔赴邊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