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伸出中指，又伸出了食指，撓了撓耳朵。
李晶確實不能再耽擱了，千禧年還沒有通高鐵，開車走高速，壓著超速線也要三個小時。
一向安全第一的李副市長，是絕對不可能讓司機超速的。
蘇半夏依依不捨地將小姨送到車上。
她人已經上了車，卻又回頭責備道：“你這丫頭，為了這小子，還真豁得出去啊？”
“你就這麼大大咧咧說出去，不怕同學們傳你閒話啊？”
“我不在乎。”蘇半夏說道，“我本來就很欣賞他，更何況，昨晚他還不顧自己的安危，救了我。”
“什麼情況？”李晶眉頭一蹙，“怎麼不早說？快跟我說清楚！”
蘇半夏將昨晚在後北屯的驚魂一刻簡短地講了一遍。
當然，也濃墨重彩地渲染了裴元的勇氣與智慧。
李晶的臉色黑了下來，
“後北屯確實是出了名的亂，幾年前就說要整治，一直都是雷聲大雨點小，這裡面，水很深。”
“我畢竟任職外埠，手伸不到這裡。要不，你直接給你爸打電話，讓他出面？”
“不要。”蘇半夏噘嘴道，“從小到大，他什麼時候關心過我？跟他開口，也是自討沒趣，徒增失望。”
李晶輕輕嘆了口氣，“這樣吧，我跟省城分管公檢法的趙市長打過幾次交道，一會兒我給他去個電話，做一個正向溝通。”
“後北屯的整治我管不著，可欺負我的外甥女，決不能輕饒！”
送走李晶後，蘇半夏剛一轉身，就被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不是裴元，卻甚至比裴元更讓她有安全感。
她就這樣靜靜地任由對方抱著，直到一滴熱淚，滴上她的腦門。
“好姑娘，謝謝你！”裴春華動情道，“如果不是你，小元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我們母子會被打進深淵，萬劫不復！”
蘇半夏臉上的笑柔美，眼裡的光卻堅定，“您放心，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的。”
裴元站在一旁，突然感覺自己像個盆栽，溫暖幸福的盆栽。
裴春華掏出五百塊，遞給裴元，笑道：“你帶半夏去吃飯，就去上島吧，年輕人吃點好的。”
裴元沒有接。五百塊已經接近母親十天的工資，這樣的一頓飯，太奢侈了。
蘇半夏突然說道：“我不愛吃西餐，對了，學校門口新開了一家樂山小吃，要不咱們去那裡嚐嚐鮮？阿姨，你也一起嘛。”
裴春華卻笑道：“不管什麼牌子的電燈泡，都不討人喜歡，媽媽牌的也不行。”
冰粉、西米露、缽缽雞、甜皮鴨……
小吃幾乎鋪滿了整張桌子，居然才花了不到一百塊。
裴元知道女孩在給自己省錢，他也知道，說感謝反倒顯得見外。
可他還是舉起健力寶，衝蘇半夏說道：“謝謝你！”
蘇半夏點點頭，笑得比健力寶還甜。
裴元回想自己上一世的悽慘，更加珍惜眼下來之不易的機會。
他動情道：“如果不是你幫我，我可能一切都要重頭開始，難度只怕要翻上好幾番。”
“咦？”蘇半夏好奇道，“如果我們沒有相遇，你會選擇什麼樣的工作？”
裴元坦然答道：“我會先考警察。”
“為什麼？”蘇半夏歪著腦袋瞧著他。她實在好奇，這個清秀的男生，為什麼會想當警察。
“做警察，努力工作，多多立功，快速提拔……”他沒有把後面的話說完。
快速提拔，爬到高位，才好向他那個沒良心的父親報仇。
蘇半夏並沒有拆穿男孩的天真，哪一個初入社會的年輕人，不是以為，只要通過努力、立功就能獲得提拔？
不拆穿這個殘酷的真相，為這個世界多保留幾分純真，也為他們心裡多留存一份美好。
她雙手支著腦袋，饒有興致地問道：“警察局有哪些適合你的崗位呢？”
裴元見她感興趣，立刻抽出書包裡的考試資料，指著說道：“這個、這個、還有這個。”
蘇半夏點點頭，“幸虧你沒有報。”
裴元一愣，“什麼意思？”
蘇半夏笑道：“報了也考不上。不是你考不上，是誰也考不上。”
如果換了別人說這種話，裴元或許會惱火，可面對蘇半夏，他不會。
他認真地說道：“願聞其詳。”
蘇半夏指著其中一個崗位的報考要求，“你看這裡，這明明是個辦公室的文職，卻要求身高在一米七九以上，應屆畢業，相關工作經驗超過半年，籃球特長優先。”
“其它要求都說得過去，應屆畢業生怎麼會有工作經驗？文職人員為什麼要求有籃球特長？”
裴元陷入了沉思。
蘇半夏又繼續說道：“我猜，某單位，有某位重要的領導，他的兒子今年畢業。身高一米八左右，籃球專業，在辦公室文職崗位實習過半年以上。”
“這些條件一加，符合報考要求的人至少得刷下去九成。”
“大家都以為，筆試靠自己，面試靠關係。其實，在報考之前，某些崗位就已經被人鎖死了。”
“都說一個蘿蔔一個坑，如果這個坑，是按照已有的蘿蔔量身定做的，別的蘿蔔又怎麼塞得進來？”
裴元為自己先前的認知感到羞愧，他望著蘇半夏，像是在望著智慧女神。
她先前的種種表現，一度讓自己以為，她只是個溫室滋養出來的傻白甜。
眼下看來，她當然不是傻白甜，她那樣的家庭環境，怎麼可能薰陶出一個傻白甜？
她只是在喜歡的男孩面前，自然流露出少女的純真。
裴元自己，才傻，才白，還不甜。
蘇半夏突然摸上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問道：“裴元，我跟你聊著玩呢，都是瞎說的，你不會有壓力吧？你不會……對這個世界失望吧？”
“當然不會。”裴元握住她的小手，從容笑道：“這世界有無數個角落，總有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可不能因為這樣，就否認太陽的溫暖和明天的希望。”
少年郎的內心，當然要充滿陽光與希望，不然，這個世界該多麼讓人絕望？
另一邊。
郝南的辦公室裡，霍有容剛從裡屋探出個腦袋，突然被一記耳光掄了個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