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方秋剛走到院子口,就聽見自家院裡一片嘈雜,彷彿鍋開了般熱鬧。
她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臉上掛起一抹淺笑,推門而入。她的步伐不疾不徐,彷彿走進的不是一場家庭風暴,而是一場早已預料到的鬧劇。
院子正中央,奶奶坐在地上,拍著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嚎:“天殺的喪門星啊!黑心爛肝的白眼狼!自己小姑姑都往死裡整,還敢報公安,這是要逼死我們一家老小啊!這是要逼死我們老王家啊!你媽當初怎麼就養出你這麼個討債鬼,還不如生下來就直接按尿盆裡淹死!”汙言穢語如同倒垃圾般傾瀉而出,不堪入耳。
左鄰右舍探頭探腦,交頭接耳的聲音嗡嗡作響,像一群蒼蠅似的圍著。
王方秋站在院門口,微微一笑,輕聲說道:“喲,這是在排戲呢?我怎麼不知道我們家要上演《竇娥冤》了?”聲音不大,卻足以讓院子裡的人聽見。
奶奶的哭聲戛然而止,像被掐了脖子,她從地上骨碌爬起來,眼睛通紅地瞪著王方秋,尖聲叫道:“你還敢回來?你個小賤蹄子!你把你小姑姑害成那樣,你滿意了?”說著就張牙舞爪撲過來,揚手要扇王方秋耳光。
王方秋身子一側,躲開了。巴掌帶著風聲落空,奶奶差點閃了腰。
“奶奶,您悠著點,”王方秋語氣平靜,“您這巴掌要是打實了,我可就得再跑一趟公安局了。”
“你!”奶奶氣得手指哆嗦,指著王方秋的鼻子,“王方秋,我告訴你,你馬上!立刻!去公安局把你小姑姑領回來!”
王方秋目光掃過院子。臺階上,爺爺吧嗒吧嗒抽著旱菸,眉頭擰成個死結,煙霧繚繞,看不清表情。母親站在旁邊,拿著手絹不停抹淚,嘴唇抖動著,想說什麼又不敢。父親像根木頭樁子,靠著牆角,低著頭,一聲不吭,彷彿院裡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這時,門後探出個小腦袋,是王方冬。他衝王方秋飛快地擠了擠眼睛,做了個加油的手勢,又嗖地縮了回去。
王方秋忍不住笑了:“方冬,出來吧,鬼鬼祟祟的像什麼樣。這場好戲,你可不能錯過。”
王方冬嘿嘿一笑,溜了出來,站到王方秋身邊,小聲道:“姐,你可真行,我還以為你會被嚇得不敢回來呢。”
“有什麼好怕的?”王方秋輕聲回道,眼中閃過一絲堅定,“做錯事的又不是我。”
母親這時怯怯地上前,拉著王方秋的胳膊,帶著哭腔哀求:“秋兒啊,那可是你親小姑,打斷骨頭連著筋,你怎麼能這麼狠心……”
“媽,”王方秋打斷她,聲音不高,卻不容置疑,“她夥同外人給我下藥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是她親侄女?您現在讓我原諒她?”
“可、可你這不是好好的嗎?你小姑她……她就是一時糊塗,沒意識到事情這麼嚴重……”母親聲音越來越小。
王方秋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好好的?您的意思是,非得等我被糟蹋了,名聲毀了,這輩子都完了,才算‘不是好好的’?非得等我被毀了,才能追究?”她頓了頓,聲音更冷。
“哦,不對,要是真被他們得逞了,你們就該指著我的鼻子罵我丟人現眼,辱沒門楣,然後趕緊找個人家把我打發,好給小姑換工作,或者給家裡換點別的什麼好處,對不對?”
她一句句反問,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擲地有聲,像冰雹一樣砸在眾人心頭,也讓周圍看熱鬧的人發出一陣低低的議論聲。
一直沉默的爺爺猛地把菸袋鍋往地上一磕,“梆”的一聲悶響,打斷了議論。“夠了!”
他沉著臉,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方秋,這件事確實是你小姑姑的錯,等她回來我自然會教訓她,但是這個事情應該在家裡解決,而不應該鬧到公安局裡”
他抬起頭,看著王方秋,語氣沉重:“你這麼一鬧,你爺爺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擱?廠里人戳著我們脊樑骨怎麼說?副廠長家也牽扯進來了,你讓你爸和我以後在廠裡怎麼抬頭做人?”
王方秋迎著他的目光:“爺爺,小姑給我下藥,帶人來捉姦,壞我名聲的時候,她怎麼沒替您考慮您的老臉?她怎麼沒想過您和我爸在廠裡怎麼做人?”
她頓了頓,忽然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帶著點促狹:“爺爺,我給您支個高招。您要想保全面子,彰顯大義,現在最該做的,就是立刻登報聲明和王燕斷絕關係,再親自去公安局舉報她,這樣廠里人肯定都得誇您大義滅親,剛正不阿。您的面子不就掙回來了?”
這話噎得爺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半天憋出一句:“你胡說八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您是什麼意思呢?”王方秋輕聲問道,語氣中帶著幾分真誠的困惑。
爺爺被問住了,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話來。
奶奶見狀又撲上來,死死拽住王方秋的胳膊:“你個死丫頭,少在這兒油嘴滑舌!我最後問你一遍,你去不去撤訴?你要是不去……”
“不去又怎麼樣?”王方秋任她抓著,眼神平靜無波。
“你要是不去,”奶奶搶著打斷,“你就給我滾出這個家!你不顧大局,不顧親情,我們王家容不下你這種白眼狼!”
房間裡一片死寂。
父親終於抬起頭,嘴唇動了動,囁嚅著:“秋兒,要不……”但看到王方秋冰冷的眼神,他又低下頭去。
母親掙扎著站起來,還想再勸:“方秋,一家人,何必呢……”
“夠了,媽”。王方秋打斷母親,“這些話我不想聽。她糊塗,代價憑什麼要我來付?”
奶奶一拍旁邊唯一還立著的凳子:“你今天就給句痛快話,去,還是不去?!”
王方秋看著眼前這些所謂的親人,只覺得替原主一陣陣心寒。他們關心的從來不是這個姑娘差點遭遇了什麼,受了多大的委屈,經歷了多大的危險,而是他們的面子,他們的利益,以及那個被偏愛的小姑。
她深吸一口氣,目光堅定地掃過每一個人,一字一句地說:“不去。”
“至於滾出這個家?”
她嘴角彎起一個極淡的弧度,“好啊,我現在就去街道居委會和婦聯走一趟,好好跟大傢伙說說,我,王方秋,剛被親小姑下藥陷害,報了公安抓了人,家裡人不替我這個受害者出頭就算了,居然還要把我趕出家門。我倒要請大家評評理,這世上有沒有這樣的道理?或者,乾脆說你們跟小姑本來就是一夥的,合起夥來算計我?”
“你、你敢!”奶奶氣得臉色發白,嘴唇直抖。
爺爺的臉色也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捏著煙桿的手青筋暴起。
王方秋不再理會他們,轉身就往自己那間小屋走去:“最後說一次,撤訴,不可能。這個家,我什麼時候走,怎麼走,我自己說了算。”
王方冬趕緊跟上,還不忘回頭衝奶奶做了個鬼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