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開泛黃的扉頁,照片裡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正對著鏡頭甜笑,而他站在旁邊,彆扭地扯著被母親硬套上的小西裝。
“陶家現在…”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啞得厲害。
“陶父早年肺癌走了。”父親嘆了口氣,“就留下那孩子一個人,後來被送到了福利院。”
“那孩子算是在福利院長大的,明明可以在大學後找份好工作,但得知福利院缺老師後還是選擇回去。”
“當初我們家因為工作調動離開了南海市,不知道發生了這些······”
“哎,我已經告訴你了,其他的你們年輕人自己解決吧。”
月光漸漸西斜,將父子倆的影子投在身後的山水畫上。
許懷川凝視著婚約末尾那個已經褪成淡粉色的指印——那是當年尚在襁褓中的陶思洛,被爺爺握著小手按下的痕跡。
他突然想起今早抽屜裡那份調令,首都的青年幹部培養計劃,下週就要過去。
書房門被輕輕叩響,母親端著藥茶走進來。
蒸騰的熱氣中,許懷川看見父親欲言又止的眼神。
窗外的紫藤花被夜風吹落幾瓣,輕輕粘在窗玻璃上,像幾個紫色的歎號。
“我明天去趟福利院。”許懷川突然說。
他小心折好婚約,卻發現自己把紙角捏出了褶皺。
他注意到書案硯臺下壓著的福利院宣傳冊——翻開的那頁正是陶思洛帶著孩子們做手工的照片,她笑得眉眼彎彎,手裡拿著箇中國結。
夜風裹挾著花香湧入書房,吹動了案頭的宣紙。
許懷川伸手按住飛舞的紙頁,突然發現婚約背面還有一行小字,是爺爺晚年添上的毛筆字:”一諾千金重,此心天地鑑。”
墨跡深深滲入紙纖維,像是某種穿越時空的囑託。
晨間的公務會議結束得比預期要早。
許懷川站在公寓的落地鏡前,難得地猶豫了片刻。
他最終選了一件淺灰色的亞麻襯衫——沒有熨燙過的細微褶皺讓它看起來不那麼刻板,袖口捲起時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那裡還留著幾道已經淡化的玻璃劃痕。
熱水沖刷過肩頸時,他忽然想起昨夜父親電話裡欲言又止的停頓。
水珠順著脊背的肌肉紋理滑落,在腰際那道疤痕處短暫停留,像某種無言的撫慰。
黑色轎車駛過重建後的西區街道時,許懷川降下車窗。
曾經焦黑的梧桐樹坑已經補種了香樟,新葉在五月的風裡沙沙作響。
拐角那家被氣浪掀翻屋頂的便利店如今煥然一新,櫥窗裡擺著彩色風車,正歡快地旋轉。
福利院的新大門比設計圖上還要漂亮。
米白色的拱門上纏繞著仿真藤蔓,其中藏著細小的LED燈珠——這是他在方案裡特意添加的,為了怕黑的孩子。
許懷川在停車場熄火時,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在方向盤上無意識地敲擊著某種節奏。
陽光透過車前玻璃,將放在副駕的那封信鍍上金邊。
推開玻璃門的瞬間,清涼的空調風裹挾著蠟筆和蘋果的香氣撲面而來。
門廳地面鑲嵌的彩虹馬賽克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幾個孩子正趴在上面玩拼圖。
許懷川的皮鞋踩在防滑地膠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許叔叔!”
清脆的童聲像風鈴般炸響。陽陽抱著她的小熊從走廊飛奔而來,鵝黃色的裙襬像朵綻放的蒲公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