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其實不是她信口胡謅,秦硯的右腿的確存在傷病。
平日裡,若是不留心觀察,很難察覺到他與旁人走路姿勢之間細微的差別。
結婚前,秦硯就告訴她的腿受過傷。
只是她當時看不出異常,所以沒往心裡去。
世事無常,她與秦硯離婚後又過了五六年,她再一次碰見對方。
那一次,秦硯竟是坐在輪椅之上。
當時她就慶幸還好自己早早離婚了,不用照顧一個殘廢。
宋月梅的爹宋建國這時候也似乎想起來了:“那小子,進來的時候確實腿稍微有些不靈便。”
大家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秦硯的臉和身高上面,倒是真沒留意他的腿有傷。
宋月梅撲進李萍懷裡帶著哭腔:“媽—”
宋福生氣得胸膛劇烈起伏著,但他還是強忍著沒有發作出來。
他聲音提高道:“那你們倒是說說看啊,到底該怎麼辦。”
讓他自己親自去把這門親事給推掉,他可丟不起那個人。
想當年,如果不是老班長捨命相救,他哪裡還有命活在這個世上?
這份恩情,他一輩子都報答不完。
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做出這種忘恩負義的事情來。
要是被人知道他主動悔婚,他這輩子的老臉往哪裡擱。
宋福生狠狠地吸了一口手中的旱菸。
沉默片刻之後,他終於下定決心開口:“如果月梅不願意嫁過去,分家的事就別提了。”
聽到這話,宋建國頓時就急眼了。
他瞪大了眼睛,滿臉不可置信地看著父親。
宋建國:“爹,您這是什麼意思啊?咱們之前不都說好了。”
他兄弟姐妹一共四人,而宋建國排行老三。
一直以來,他總覺得自己是最不受寵愛的那個孩子。
大哥接替了父親的工作,端上了鐵飯碗。
二哥考上了大學,畢業後被國家分配到了一份體面的工作。
只有他,雖然也是家裡幫忙找的工作,但卻是個臨時工。
他辛辛苦苦地在棉紡廠裡打拼了七八年,好不容易才從臨時工轉正成為正式員工。
由於轉正時間太晚,每次廠裡分房子的時候,他家總是排不上號。
到現在,他們一家人還只能跟爹孃一起擠在這間破舊的平房裡,戶口也都一直沒分開。
眼看兒子都要上大學了,再過幾年都要娶媳婦了。
廠裡最近又要分房子了,他說什麼都要爭取一套。
不分家,戶主一直都是他爹,那他們家就不符合分房的條件。
所以他爹早就答應他,後天就去分戶,這到了臨了變卦,宋建國自然不肯幹。
宋建國猛地從椅子上面站起來:“爹,你也別這麼偏心吧,兄弟姐妹中就我沒有房子。”
“你不能因為月梅不嫁,連房子都不讓我分了吧。”
宋福生怒道:“我偏心,老三你的工作是不是家裡花錢給你找的?”
“當年你兩個哥哥不僅每月交家用,娶媳婦都是自己攢下的錢。”
“到了你這,你是臨時工,從來家裡沒有讓你交過錢。”
“我跟你娘因為你結婚花了二百多塊,這些事你忘啦!你怎麼不說。”
“你兩個哥哥沒用你娘看孩子,你家三個孩子都是你娘帶大的。”
“老三,這時候你說你爹偏心,是不是沒有良心。”
宋福生還有話沒有說出來,擔心老大和老二覺得自己偏心。
宋建國當臨時工那些年一直抱怨自己賺的少了。
所以他和老伴偷偷每個月拿出四十塊貼補他家。
老三還敢說自己偏心!
宋建國霎時間沒有聲音。
他只恨自己年紀小,要是他跟大哥一樣接了爹的工作,還能幹臨時工那麼多年嗎。
那早就分到房子了。
再說他和爹孃住在一起,看孩子不是順便的事情嘛。
李萍瞪了一眼丈夫:“爹,你對我們的好我們記著呢。”
“但是孩子不想嫁,這逼著嫁也不可能把日子過好吧。”
宋月蘭站在屋子的角落,她始終沒有說話,看著屋子裡面亂成一片。
這時候宋月梅轉頭看見了站在一旁的宋月蘭立刻有了主意:“媽,讓月蘭去吧。”
這時候大家才把注意力放在宋月蘭身上。
他們都快忘了宋建國還有個二女兒宋月蘭。
她的存在感實在不高,整天沉默寡言。
宋月梅越來越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反正秦家也只是要一個宋家的女兒,憑什麼不是月蘭去呢。”
李萍這時候心思也活絡起來了。
畢竟大女兒從小到大都特別貼心懂事。
而且眼下最重要的是大女兒和副廠長的兒子談對象。
如果就這樣匆忙地把她嫁出去,自己實在有些捨不得。
現在處於分房子的關鍵時候,有了副廠長這層關係。
他們家弄一套好房子可不就是水到渠成。
這秦硯雖然長得好,但是離著他們家十萬八千里,家境究竟如何他們還真的不知道。
但是副廠長的好處可是在眼前。
相比之下,宋月蘭平日裡就像塊木頭疙瘩似的,整天悶聲不吭,連句話都很少說。
而且要是能把她嫁到秦家去,多少還能收點彩禮錢回來,這樣算下來倒也不至於太吃虧。
就是不知道這丫頭的大學錄取通知書下來沒有……
好讓月梅讀個大學,這樣跟水生的身份更配了。
老師成天都表揚這丫頭成績好。
老三宋軒的錄取通知書都拿到手裡了。
可偏偏宋月蘭到如今為止卻是一點兒消息都沒有。
李萍輕輕地拍了拍宋月梅的後背示意她別急:“老二,你的錄取通知書到底下來了沒有?”
宋月蘭緩緩地搖了搖頭,低聲應道:“還……沒有呢。”
李萍一聽這話,臉色瞬間就沉了下來,沒好氣兒地說道:“你該不會是壓根就沒考上大學吧?”
“這三年高中豈不是白白念啦?”
“真是的,連書都讀不好,我看,倒不如趁早嫁個人算了。”
“省得在家裡繼續浪費錢。你瞧瞧你弟弟錄取通知書已經到手了。”
“再看看你自己,咋就這麼不爭氣呢?”
“真要是早知如此,當初就應該讓你早點輟學下來找份工作,也好能給家裡多掙些錢補貼家用。”
李萍嘴裡不停地念叨著,絲毫沒有要掩飾她偏心的意思。
宋月梅連著參加了三次高考。
即便最終還是名落孫山,但李萍卻總是寬慰她說不過是運氣不佳罷了。
宋月蘭沒有失望,她穿越過來半年,早就明白自己在這個家裡的待遇。
宋建國和李萍都是紡織廠的正式員工。
加上宋福生每個月的補貼,家裡的日子並沒有那麼艱苦。
但是家裡的肉從來輪不到她,身上的衣服都是宋月梅穿夠了才給她的。
家裡洗衣服、做飯這種活永遠也是她幹。
就算是上了高三,宋月蘭也是下了課就回來做飯,再回去上晚自習。
下了晚自習之後,她回來接著收拾家務。
每天睡覺不超過五個小時,就要早起準備全家的早飯。
只有午飯,廠裡都有食堂,才不用她做飯。
宋月蘭用每個人聽得見的聲音道:“我不嫁。”
雖然現在上大學不用學費,但是四年下來的學雜費也不少。
她要為自己考慮。
以退為進,她跟秦硯談好假結婚了,但是要帶一點錢走。
她媽給大姐準備了八百塊嫁妝。
她只要二百塊就可以。
有了這筆錢,至少在上大學初期能夠應付一些必要的開銷。
要是日後資金不足,她還可以通過勤工儉學來彌補。
因此,她絕對不能在一開始就輕易點頭應承此事,先拒絕。
不等李萍說話,宋月梅立刻衝到她面前,指著她。
“宋月蘭,你憑什麼不嫁,都是宋家的女兒,你憑什麼 。”
“我嫁人,你好去上大學對不對,你想得美。”
李萍沒想到平日裡不言語的老二,突然間也會反抗。
“你不嫁不行。”
“上什麼大學,現在連錄取通知書都沒來。”
“我跟你說實話吧,家裡沒有錢供你上大學。”
宋月蘭抬頭看著屋子裡面的人,大家對視上的眼神,紛紛移開視線。
沒有一個人替她說話。
宋福生敲了敲手中的煙桿:“月蘭,你去吧。”
“秦硯那個孩子我看不錯,委屈不了你。”
宋月蘭扯了扯嘴角:“好事的話,為什麼姐姐不去呢?”
李萍抬手想要給她兩巴掌:“死丫頭,我多餘生你。”
當初生老二的時候,她受了不少罪,挺著八個月的肚子不小心跌了一腳。
孩子早產了,她跟著遭罪。
原以為會生個兒子,沒想到又生了個閨女。
這孩子她一天奶都沒餵過,她聽老人說,這樣可以早早的懷孕。
丈夫兄弟三人,兩個大伯哥里頭胎都是男孩。
只有他家兩胎都是閨女,她走在路上都抬不起頭來,就連小姑子回來都擠兌她。
所以她越發不喜歡這個不受歡迎的老二。
隔年她又生下兒子,日子才慢慢好起來。
老二跟一根雜草一般,不起眼,不愛說話,除了幹活就悶頭讀書。
家裡的活她乾的最多,但是她還是不喜歡。
五個手指還有長有短,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當父母哪有不偏心的。
就讓宋月蘭嫁出去。
宋月蘭看向宋建國:“爸,你也是這麼想的嗎?”
對方沒有說話,只是把頭扭到一邊。
宋月蘭不意外:“爸,你讓我去讀書吧,將來我會好好孝敬你和媽的。”
宋建國和李萍畢竟是生了原身的人。
宋建國一聲不吭,始終沒有說話,在他心裡女兒的幸福哪裡比得上房子重要呢。
而且是不受待見的老二。
很可惜,他們對宋月蘭沒有一點親情。
李萍擰著眉毛:“宋月蘭你不用問你爸,你弟弟今年也要去上大學,家裡供不了兩個大學生。”
宋月梅插嘴道:“不需要你孝敬爸媽,我將來會孝敬爸媽。”
那個秦硯就是個研究員拿死工資的,但是水生將來是幹大生意賺大錢的。
宋月蘭毫無徵兆地將話題一轉,目光直直地盯著李萍說道:“你還記得去年臘月十八那天嗎?”
“當時我身體很不舒服,你為什麼不送我去看醫生呢?”
李萍被女兒突如其來的質問搞得有些發懵。
她皺起眉頭,使勁兒回想了一番,但腦子裡卻一片空白,完全記不得還有這麼一回事兒。
畢竟,去年的臘月十八距今已有半年多了。
日子過得匆匆忙忙,誰能把那麼久之前的瑣事都記住呢?
聽到宋月蘭兒這番話,再瞧著她那不依不饒的模樣,李萍心裡就來氣。
她隱隱約約好像有點印象。
那天早上,這丫頭竟然連早飯都沒給做好。
害的她和建國險些因為遲到而被扣工資。
等她下班後回到家,本就憋著一肚子氣。
看到宋月蘭像個死人似的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更是怒火中燒,二話不說便張嘴狠狠罵了她一頓。
可誰知,這宋月蘭倒好,捱了罵後竟一聲不吭,依舊死氣沉沉地躺著。
若不是當天晚上李萍著急趕著出門去看電影,說什麼也要把這懶丫頭從床上揪起來,好生教訓一頓,讓她長長記性,整日里只曉得偷懶耍滑,一點兒正事兒不幹。
想到這兒,李萍愈發覺得煩躁不堪。
她沒好氣兒地衝著宋月蘭嚷道:“咋啦?難不成你還覺著自個兒受了天大的委屈不成?”
“瞧瞧你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嘛!難道真病得要死要活了?”
宋月蘭只覺得心頭一陣酸楚翻湧而上。
眼角流出一滴眼淚。
臘月十八。
因為這一天正是她穿越到這個陌生世界的時間節點。
真正的宋月蘭正獨自一人發著高燒躺在床上榻之上。
然而令人心寒的是,家中竟沒有一個人對她表示出絲毫的關心和在意。
甚至就連最基本的退燒藥都未曾有人給她服用過。
宋月蘭從此再也沒能醒來。
而就在那時,來自另一個時空的她機緣巧合之下取代了原身。
宋月蘭迅速抬起右手輕輕地擦拭掉掛在眼角的淚痕。
就在那一瞬間,她突然感覺到身體彷彿變得輕盈了許多,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感湧上心頭。
或許,這便是原主留在這具身軀內最後的一絲執念也終於煙消雲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