錘石文學
一個專業的小說推薦網站

第10章

臘月二十,高寅的生辰,她在此前去過一次尚食局學點心,那裡頭平日裡很繁忙,不是在做飯就是備菜,各式各樣的蔬果禽肉水流般拉進去,裡頭的人忙得腳不沾地兒,她略在門口站了站,不好意思打擾就離開了。

手頭的革帶也沒做完,那東西做著很費力氣,她嘆口氣覺著一團亂麻。

沒幾天就要元日,宮中裡裡外外的忙活,有時她站在花園裡罕見地能看到步履匆忙的宮女和內侍,這偏僻的地方平時很少有人來。

臨元日前臘月三十除夕那天,闔宮更是忙得腳不沾地,大清早皇帝攜太后及皇子們入太廟祭祖,從太廟回宮又和百官在乾陽殿前的廣場上參加驅儺儀式,這些江絲蘿是沒資格參加的,樂得清閒地坐在廳裡寫桃符。

高寅上午參加完驅儺儀式順道來看江絲蘿,提到太后送的生辰禮,江絲蘿說:“我只是略提了句,沒想到太后會給東西,正好。”她直起身看看自己的大作,“不要白不要。”

高寅揹著手走到她身側,垂眼看著,緩緩問:“母妃這寫的是什麼。”

她往後退兩步打量,用毛筆指著左邊道:“神荼在此。”再指右邊:“鬱壘護門。”之前門外是沒有的,原主的人生也比較悲催,寫一塊釘在外頭驅驅邪。

“這幾個字對母妃來說竟然有些難度。”他轉回身去喝茶淡淡道,長指攏著青瓷杯,將杯子都顯得金貴些。

江絲蘿懶得聽他的嘲諷,“我倒覺著……可以!桃娘。”她拿手裡的毛筆指著案上兩塊桃符,“找人去釘在門口。”驅邪,希望把皇帝也驅走。可是她是靈魂穿書來的,她也是邪…吧?不管了,要是能把自己驅回家就更好了,這麼一想,看著那兩塊桃木板心情更順暢了,承載著她的希望啊。

她回身見高寅案上的糕點盤空了,說道:“桃娘,把小餛飩端來吧。”這是聽說今日他大清早要陪著東奔西走,特地讓桃娘去尚食局要的,端回來一直在暖爐上溫著,十七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呢,怎麼叫人一大早忙活還不管飯呢。

桃娘端來漆盤,她親自用指腹試試碗的溫度,將其放在高寅眼前的小案上,像投餵什麼似的,蹲下喜滋滋期待地看著少年道:“吃吧。”桃花眼裡全是亮晶晶的笑。

少年沒推辭,長指捏著瓷勺,垂首矜貴地吃餛飩,吃相好看優雅極了,一雙劍眉凌厲,長睫毛輕輕顫動著投下影子,光從他的高挺的鼻樑上滑下來,薄唇被湯汁浸得潤澤,透著層水光。

很少能見他安靜地低眉垂目的模樣,江絲蘿收回目光,兩手摸摸自己的臉默默站起來背過身。

那碗約莫有十幾個小餛飩,沒一會就被吃光了,江絲蘿埋頭在案後寫著東西,一邊寫幾個字一邊停下來思考回憶一下,見他吃完,桃娘撤下碗碟重新斟滿茶水。

少年就這宮人端來的器皿漱過口,飲一口茶,望著上首神色已經平靜下來的女人,她今日似乎比其他日子都要高興些。

今日除夕,太后特地允許皇子可以進宮一起守歲的,按例應該皇帝陪同太后、皇后及嫡子嫡女,但太后疲乏回積善宮歇著了,宮中無後,陛下只想陪貴妃一家,於是太后特許皇子今日可在母妃宮中陪著守歲,連已婚的吳王一家都進宮來陪德妃。

太后真是好太后,可惜皇帝是個偏心鬼。

今夜一起守完歲,明早從她這裡一起先去給太后拜賀新年,之後高寅去參加元日朝會,皇子朝服也一起帶進宮裡來了,夜裡他就住在小廂房,那裡暖和想來應該不算委屈他。江絲蘿腦海裡過了一遍今天明天的安排,寫完最後一筆,把書卷起來,仔細打了一個結放回原地。

一抬頭髮現高寅正神色不明地看著她,他們倆之間的相處經過江絲蘿兩個月的努力,已經松泛多了,她歪頭不解道:“怎麼了?”他是不習慣和江絲蘿待的太久嗎。

他的薄唇抿著,眸光在她的臉上轉了兩圈才說:“許久不見母妃這樣高興。”

“新年自然要高興一點,這樣新的一年就會開心多一點。”女人咧著嘴露出乳白的牙來,笑得有點天真。

形同兩人,他想。

江絲蘿轉回寢室把提前縫好的紅色小囊袋翻出來,坐在梳妝檯前守著一堆銅錢數數,見高寅沒跟來,她放心的先把兩塊銀餅塞進繡著“去殃除兇”四個字的囊袋裡,希望高寅不要長歪,去除凶氣做個好孩子。剩下的銅錢分成幾份,塞進其他沒字的囊袋裡,預備晚點夜裡分給宮人。

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她成了給人發壓歲錢、張羅守歲的人了,“唉……”手裡捻著囊袋,有一點想家。

夜裡用過晚膳,江絲蘿讓下頭的人都去休息,不必在眼前侍候。張誠隨高寅進宮,她叫桃娘收拾個地方給張誠休息。

正堂所有的燭臺都點亮了,牆壁上映著暖黃的光,紫薇宮太大了,再多人進來也是水流入江海,即便見宮人忙碌許久、皇子們入宮,但夜裡還是似平時一樣寂靜,甚至比平時更加寂靜。

她抱著隱囊坐在案後發呆,高寅在看不知道什麼書,說是守除夕夜,但氣氛冷得感覺像在守靈。那條躞蹀帶的進度剛剛過半,江絲蘿找出來接著做,不知道多久,夜裡做針線活費眼睛得很,她眨眨眼把東西收起來,覺著視線有點眼花繚亂。

可不能近視,她揉揉眼,見不遠處高寅歪在隱囊上舉著卷書還在看,輕揚著頭,像仙人在研究天宮秘法。想起太后說要她囑咐的話,又想起諸位皇子的婚事,高寅不同尋常,她是管不了他的,他們倆還有一條原書必死的道路要走出去,娶親…“前幾日在太后那裡,她問你可有心儀的姑娘。”

話說了,少年還是那個姿勢,連眼皮都沒多眨一下。江絲蘿見如此,有點緊張,找補道:“我沒打算要管你這個,只是太后老人家唸叨你,說過就算了。”

對方真如沒聽到一樣,她緊張地悄悄低頭嘆了口氣,兩手絞在一起,決定封自己一個宮內最卑微母妃的名號。怨不得以前老有人說後媽難當,難當極了…以後再也不敢提這些了,免得好不容易建立的和平相處被打碎。

“你別生氣,以後我不說這個了。”女人輕聲道。

少年看完一行字,淡淡道:“母妃多慮了。”

她以後再也不敢多慮了…

後頭的時辰裡殿內更靜了,她趴在案上眯一會兒醒一會兒,不知過了多久,朦朧間聽得一聲莊重肅穆的鐘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渾厚的聲音撞碎了她的睡意,呆呆地直起身來意識到子時了,新的一年開始了。

高寅看罷書,站在窗牅旁跟張誠說話,燭光在他周身打下一層暖色。江絲蘿到寢室拎出準備好的囊袋,高寅見她微微側目過來,眸光在她懷裡抱著的東西上轉了一圈,“這個給你。”她把手裡單獨拎著的那個給高寅,然後拿了一袋裝銅錢的給張誠,“這個給你,是壓歲錢。”張誠拱手似要推脫,她後退一步往門外走,回頭道:“不準不收哦,這是驅邪的。”

殿外,桃娘站在簷下,見她遞過來的東西,愣愣道:“才人?這是?”

“壓歲錢。”復而指指手裡的另外幾包,“這些你去發給其他人吧,不必來跟我道謝。”

桃娘領命離去。

院子裡有些剛化的雪水,她提起裙子站在院子裡嗅聞空氣,往年這時候空氣裡都是鞭炮煙花的味道,新年零點應該是最熱鬧的時候,滿天燦爛的煙火,不絕於耳的鞭炮聲,她側耳想去聽一點聲音都捕捉不到,太靜了,抬頭仰視黑沉的天,想回家。

張誠手裡拿著江才人塞給自己的銅錢,沉甸甸的有些燙手。

“魏收罷朝月餘,那倆兒子怎麼樣了。”背手而立的主子冷清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殿下,庶長子和嫡子黨朝堂分兩派,如今權力二分勢均力敵。”

“皇帝可能想出兵徵回北梁。”主子的聲音停下,他等了幾息,抬眼見少年的眸光穿過格柵窗,落在院子裡仰頭而立的女子身上。江才人未出外衣也不知冷似的,提著裙子呆呆站著,不知道天上有什麼吸引她。

“照你看,她與從前如何。”少年問。

張誠在心裡想了想,回道:“殿下,江才人脾性作風皆不同以往。”

少年唇角輕揚,“形同二人。”

江才人的隨身侍女匆匆進來取外衣給她披上,他們的話題又回到北梁,殿下的聲音清冷略帶少年氣,但鎮定人心,使人新服,他說:“他若討伐北梁,我得找時機同去。”

張誠明白他的意思,陛下愛重貴妃,因此偏重四皇子,而殿下若要靠陛下主動封王建府,不知要何時。殿下需要軍功封賞,真正掌握權力,否則貴妃再努力幾年恐怕太子位就要給四皇子了。

“北梁自立已過三十年,地處西北,若陛下舉兵,殿下自請恐怕不會允許。”

“需要契機。”少年緩緩道。

屋裡的主僕在商議事務,院子裡的主僕也在說話,江絲蘿問:“桃娘,你想家嗎?”

身後的人沉默良久才說:“奴婢從小在江府陪著才人,要說家,才人在哪,哪裡就是奴婢的家。”

可江絲蘿哽咽著說:“可是我想回家。”那些委屈和悲傷湧上心頭,寂靜的院子裡她如泣如訴,“我不知道怎麼回家。”

屋裡的人望著她的背影,背在身後的手輕捏著金線繡成的去殃除兇。

那個被高牆圈起來的小雀,在籠中絕望地鳴叫。

閱讀全部

評論 搶沙發

登錄

找回密碼

註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