錘石文學
一個專業的小說推薦網站

第11章

說守歲,其實江絲蘿在院子裡自己哭完,等風吹乾眼淚就回寢室了,正堂裡已經沒有人,高寅也不知何時回小廂房休息了。他們倆終究沒辦法和和美美坐在一起守歲到天亮,光是想一下都覺著怪異。

早起去給太后拜年,高寅回了積善坊,她坐在繡架前欣賞這些日子繡出來的兩朵小花,門外傳來幾人的腳步聲。桃娘帶著一個小內侍走進來,那內侍手裡捧著一個漆盒,向她行禮:“參見才人,奴婢奉五殿下之命將此物送與才人。”

她有點驚訝,吩咐桃娘拿過來,雙手捧著有些沉甸甸的,她沒打開而是將其放在腿上,問道:“怎麼突然送東西來,五殿下還說什麼了嗎?”

小內侍垂著眼道:“回才人,殿下並未多言。若才人沒有旁的吩咐,奴婢便告退了。”

“好吧,多謝你。”她微笑道,小內侍行過禮退出殿外,她伸手摸著漆盒上的花紋,輕輕撥開搭扣,盒子裡套著一個黃金做的精緻盒子,“哇…..”有她兩個手那麼長,純黃金嗎,江絲蘿眼前被晃得全是金光,怪不得沉甸甸的呢,不由自主地笑著摸上面鑲嵌的寶石,把盒子從頭撫過一遍,這得多少錢,高寅不受寵都這麼有錢,這才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呀。

“想是殿下送給才人的節禮。”一旁桃娘笑道。

摸索到金盒兩邊的鎖釦用手撥開,盒中鋪著一層錦緞,錦緞上安放著兩支首飾。一支是做成繁樹狀的黃金步搖,樹枝上掛滿的金樹葉密密麻麻垂下來,稍一晃動金葉子便顫動著在光下熠熠生輝;另一支是金簪,簪首鑲嵌紅白瑪瑙拼接成的花朵模樣,非常可愛。

“這兩支沒什麼越矩的吧。”她叫桃娘上前看。

桃娘一見心裡咯噔一下,一眼就認出這兩件首飾的來歷。

前年才人生辰卻同五殿下因小事而吵架,這兩支首飾是大人和夫人在宮外託最時興的工匠打的,好不容易又託人送進宮。兩人嘴角不休,才人一時生氣將裝首飾的匣子揮到地上,裡頭這兩支首飾也當場摔壞了。

女人當即便哭了,罵道全是少年的錯。

這兩支首飾後來被她親自收進庫房裡,今日卻突然經由殿下又送到才人眼前。

那一瞬間她知道自己即便為了活命也不該多說,只好笑著道:“沒有,況且殿下這些都懂,既然送您必然就是能戴的,您也太小心了。”

高寅竟然送她禮物,三個月的努力竟然有回報。

江絲蘿高高興興抱著盒子跑回寢室跪在梳妝檯前,把腦袋上的銀簪拔下來,將那金步搖簪上,她一晃,步搖垂下的小葉子似湖面鱗波一樣閃閃發光,精巧華貴,顯得她人都尊貴了幾分,但是有些招搖了。她換了瑪瑙的簪子,簪子上的花朵嬌俏可愛,像十六七歲閨閣少女會戴的首飾。

她對鏡佯裝笑意,從臉上找回些少女的神色。

桃娘站在鏡外見她歡喜的神色,全然沒有對這兩支首飾表現出別的意思,她心緒萬千,猶疑江絲蘿是故意不提。可對方見到首飾的神色,確實全然陌生,如同從來沒見過一樣。

殿下將東西拿走又送回才人眼前,究竟又是了為什麼。

這邊的江絲蘿摸著金匣子,心想要是能出宮得帶上,去外面敲得碎碎的就能用了,用不了就典當掉。

夜裡是元日宮宴。眾妃盡著宮裝。貴妃帶領后妃齊聚仁壽殿,皇帝在大業殿與百官共慶。

仁壽殿裡點亮無數燈火,珠簾寶幔金碧輝煌,這是她來了之後見到最亮堂最華麗的大殿,她坐在靠末的席位,王美人同她隔著一個位置,桌上擺著一小杯酒水茶點,比平日裡吃的精緻許多。

殿上主位,貴妃穿著青色褕翟,上面飾以五彩搖翟紋,頭戴金冠,眉細長似柳葉,眉下一雙水靈靈的圓杏眼,眼尾點著胭脂,圓臉薄唇,神色平靜。那日在太后宮裡見過一面,今日又見她大妝模樣,始終沒她想象中那種驚天動地的美麗,論美貌不如張順儀,論端肅不如德妃,但溫婉寧靜。

徐貴妃在原著裡的筆墨很少,專寵數年不過是匆匆一筆,著墨最多的是四皇子猝然暴斃後她的絕望和痛苦,從那以後她幾乎纏綿病榻,很快也去世了。沒了愛和孩子兩個支撐她生命的重要支柱,屬於她的殿堂便很快崩塌。

她那樣安靜坐著,視線定在階下的什麼地方,臉上沒有常年居於高位權力在握的痕跡,猶如普通深宅婦人,很難相信她是個多年提防後宮爭寵的女人。

“今日元日,請諸位共飲此酒。”徐貴妃在上舉杯道。

江絲蘿學著旁人,拿起盛著半杯屠蘇酒的杯子,向貴妃舉杯,“謝貴妃。”

又學著旁人一仰頭全喝了,一股酸甜苦的滋味在嘴裡蔓延,嗓子一動吞下去還有些鹹滋滋的味道,滿嘴的藥味兒,伸手從離得最近的青釉高足盤裡拿了一小塊捏成花瓣狀的點心,悄悄抬頭看了眼周圍,大家都喝茶的喝茶吃點心的吃點心,放心低頭塞進嘴裡。

外皮是輕薄面皮,裡面似乎是肉,她又拿一塊咬了一小口,麵皮裡包著的是淺褐色的肉餡,鹹鮮滋味。原來這裡也有好吃的,她心情舒朗了一點。

“桃娘。”她輕輕喚身側的侍女,桃娘聞聲立刻輕輕挪動過來,“才人。”

“這是什麼呀,這個好吃。”

忽聞殿外一陣唱喏聲,桃娘連忙低頭跪回原處,江絲蘿立刻反應過來同所有人一起跪倒在地上迎接皇帝,“參見陛下。”殿內高呼,而她低著頭略張了張嘴,渾水摸魚根本沒出聲音。

“都起來吧。”聲若洪鐘,浸滿了權力的味道。

“謝陛下。”眾人再高呼。

江絲蘿起身時看到身著玄硃色冕服的皇帝背影,他身後跟著五個穿著紫袍玉帶的青年。

為首的吳王面容瘦削粉白;身後與他差不多高的青年應該就是原書男主二皇子高勵,長身玉立行止儒雅,眼眉帶著溫和的笑;再其後是個高大的胖子,玉帶掛在肚子下方,袍服穿在他身上像一身累贅,這是三皇子高祉;其後模樣身姿更少年的是徐貴妃的兒子—高旳,闊面薄唇長得更像貴妃,神情意氣風發;最後神情冷然淡漠的是高寅,他分明比高旳還小一歲,但神情已不似少年,不緊不慢地跟在最後。

主坐上,貴妃起身要坐在側席,按例她是貴妃,沒有與皇帝同席的資格,但皇帝坐下後拉過她的手牽她坐下,一面招呼四皇子上前,又擺手對剩下的四個兒子說:“行了,去見見你們母妃吧。”

遠遠望著皇帝,首先是極重的上位者威壓,頭戴通天冠,繡著龍紋的絳紗袍鮮豔莊重,面色冷峻。因著那股帝王權勢氣質,會令人忽略他的並不出彩的長相。

四皇子提袍邁上臺階,跪在貴妃身旁,那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說起小話來。

江絲蘿沒空再偷看,因為皇帝下完令後,四個皇子便去各找各媽,高寅冷然一轉身便筆直地衝她走過來,他身量高年紀最小氣質卻最冷峻,十分引人注意,江絲蘿不禁覺著四下的目光全都衝這邊看過來。

唉,她在心裡嘆氣,活祖宗。

她低著頭假裝鑽研桌上的菜品,忽而身旁一暗,高寅在她身邊坐下。

“母妃近來可好。”他淡淡開口。

江絲蘿抬頭時掃了一眼周圍,發現沒人再看過來,心底鬆了一口氣,說道:“挺好的。你呢?”

她腦海裡閃過那段以how are you?為開頭的全自動英文對話。

眼前的高寅垂下去看她盤子裡的糕點,“母妃方才研究什麼呢?”

“沒什麼,沒見過,多看幾眼。”江絲蘿有點窘迫但實話實說,沒見過就是沒見過嘛。

高寅又不做聲了,她也不理,伸筷子去夾白釉盤裡炸成金黃的圓餅,軟軟地咬一口,裡面竟是蝦仁。她吃完一塊,想起來高寅,放下筷子,抬頭輕輕問:“你用過飯了嗎?”

高寅淡淡瞥她道:“用過了。”

“朕與貴妃回宮,爾等自便。”耳邊遙遙傳來上首皇帝的聲音。

眾人齊聲跪倒恭送。

江絲蘿在他說話時看過去,這才看清他正臉的長相,窄臉方額目光如炬,他做了幾十年皇帝,至高無上的權力浸淫在他的骨血裡,哪怕他此刻牽著貴妃走出殿去,終究也不似平常夫妻。

她想把一碟桃花狀的小點心推給高寅,讓他嚐嚐,還沒開口,眼前一暗,王美人舉著酒杯站在她桌前,膚色泛紅面若春曉之花,先是向高寅行禮:“參見五殿下。”

“美人。”是高寅淡淡的聲音。

接著王美人跪坐在江絲蘿桌前,拿起江絲蘿桌上的金壺給她斟滿酒,道:“值此元辰,祝妹妹喜樂安康。”舉杯衝向高寅:“五殿下必為不世之材。”

高寅只是微微點頭,“謝過美人。”

王美人仰頭一口乾了,江絲蘿沒想到這女人喝酒這麼豪爽,她甚至都不知道酒器裡裝的什麼酒,端起酒杯看了一眼,“祝姐姐所願成真。”一閉眼也幹了,酒味沖鼻,她都沒嚐出是什麼酒。

“阿蘿豪爽。”王美人拍拍她的肩順手站起來,跑去另一個妃子前喝酒了。

她不會喝多了在宴席上出事吧,江絲蘿攥著杯子看她活躍鮮亮的笑容,不免擔心。

卻覺一道存在感極強的視線落在臉側,轉回頭髮現高寅正盯著自己看,“瞧什麼?”手上又倒了杯酒,悄悄衝高寅舉了舉小聲道:“祝你,嗯……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仰頭又喝了,咂咂嘴,嘗不出來是什麼酒。

她伸手要桃娘扶,身側的高寅也默不作聲站起來,“我要回去了,沒什麼意思。”一堆不認識的人坐在一間屋子裡慶祝節日太怪異了。

“我送母妃。”高寅跟她在身側走出殿,仁壽殿外高高低低的掛滿許多燈籠,比她那多了許多。大年初一適逢朔月,天上無雲也看不到月亮,冷風一吹她縮了縮脖子,覺著臉頰一熱腦袋暈暈的。

桃娘在前方打燈引路,她沒帶什麼宮人,於是只剩她和高寅並排走著。

她一直抬頭看,想找那輪看不到的月亮,耳邊聽到高寅說:“母妃找什麼?”

“月亮。”她眼前有些花,只好不再仰頭了,“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這裡過年都這麼冷清。”沒有煙花沒有鞭炮沒有人氣兒,點著燈的宮牆還是那麼冷,夜裡也還是那麼冷,捂不暖似的。

“母妃不就是洛陽人。”

“非也非也。”她搖晃腦袋,突然伸手去摸髮髻上的簪子,想起要跟高寅道謝,“對了,謝謝你的簪子和步搖,很好看。”

高寅神色莫名,勾著嘴角似笑非笑:“無妨。”

“好遠啊,還不到嗎?”她兩條腿有點累了,想蹲下。

桃娘在前面道:“才人,過了迴廊就到了。”

桃娘沒有騙人,過了迴廊果然到了,她進殿就自己解開披風,覺著臉上要燒起來似的,隨手把披風扔在繡架上,嘟囔著:“好熱啊。”轉頭要出去吹吹冷風涼快一下,身子卻被攔住,桃娘拉著她坐在矮榻上,說:“我去打塊帕子,您擦擦臉就好了。”

她趴在小案上兩手撐著腦袋等待,對面高寅緩緩落座,那張臉在燈下漂亮得發光,“你這麼好看,不像那老皇帝,應該是你娘很好看。”

少年滿不在意地靠在隱囊上,站了一天也有些疲倦,“是嗎?”

“是呀,那老王八蛋現在寵愛貴妃,還困著一群女人在後宮,司馬昭之心啊。”

他似乎笑了,“哦?他是老王八蛋?”

江絲蘿發現他笑起來更好看了,自己也跟著笑起來,“嗯,要不是出不去,我早跑了。”

“怎麼跑?”

“不知道,我不敢走太遠,這裡的人都不認識。要麼我可以扮成小侍從偷偷溜出。”

他從喉嚨裡憋出幾聲輕笑,“小侍從出了宮要去哪,回故鄉嗎?”

桃娘擰了條帕子輕柔地擦她的臉,江絲蘿嘟囔道:“這是熱的呀桃娘,越擦越熱。”

“您是喝酒又吹風了,擦一擦喝完醒酒湯睡一覺就好了。”桃娘不讓她躲,擦完臉又擦手。

“謝謝你送的簪子和步搖。”她朝高寅說道

“你已經道過謝了。”

“誒?是嗎?”她歪頭思考,腦子裡一團漿糊。

“母妃還沒同我講母妃的故鄉呢。”

“我….”她剛一張嘴就見桃娘端著瓷碗走過來,黑糊糊的,扭頭抗拒地問道:“這是什麼?”

“才人,醒酒湯。喝了就舒服了。”說完盛了一勺送到她嘴邊,江絲蘿低頭乖乖喝了兩口,“好難喝,你們這兒難吃的東西怎麼這麼多啊。”

她站起來扯著衣領回寢室,一邊走一邊解身上的衣裙。

“以後不要讓她飲酒了。”外間傳來高寅的聲音,她馬上就不願意了,一邊扯著衣帶一邊扭頭往外間走,“你怎麼跟你媽說話呢。”

“哎呀!才人!”桃娘攔住她不讓她出去。

她被擋在屏風前,只看到高寅揹著光離開。

紫色的親王袍服竟然有一瞬間讓她聯想到月亮。

閱讀全部

評論 搶沙發

登錄

找回密碼

註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