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不歡而散後再沒見過高寅,他這個年紀的皇子,似乎忙著在國子學上課還是別的什麼,皇子們的住處遠在宮外的積善坊,除了初一、十五兩天,其餘時間江絲蘿是很難見到他的。
她努力回想了兩天原書的劇情,昨天桃娘說高寅十六歲,如此算的話,原書的男主二皇子晉王高勵現在應該二十一歲。皇帝未給封王的皇子們封地,大皇子吳王與二皇子晉王都住在宮外修建的王府,此時高勵似乎已經同范陽盧氏的女主盧令愛定親,但還未成婚。
庭院的風攜帶著不知名的淺粉色花瓣吹入殿中,暖而馥郁的花香飄蕩在空氣裡,她記得高勵成婚時是個春天,現下時節像夏末初秋,午後溫度有涼意,那她們成婚約莫是明年春或者後年開春。
為何會記得這麼清晰呢,高勵成婚那天其餘的兄弟姐姐們皆有到場,小說裡用了兩個詞去形容形貌氣質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一個秋神玉骨,秀潤華美;一個踏雪凌雲,冷冽孤傲。”
前者形容高勵後者是說的高寅,相差五歲的兄弟兩人,原書的男主和反派,不同的容止和命運。
那時兄弟間的明爭暗鬥還沒有陰謀和流血事件,吳王高徵是庶長子與高勵只相差一歲,二人都是性格溫和體面的人,皇帝也正值盛年,同底下的三個弟弟也沒什麼衝突。
從高勵的角度來看,真正打破和諧局面的是四皇子的突然去世。前朝後宮震驚,貴妃轟然病倒,皇帝震怒,隨著案件深入查不到兇手,各種紛雜的猜測浮在洛陽城的上空,兄弟們之間互相猜忌提防,陰謀陽謀穿插在日常生活中。
原書對四皇子的死因有沒有說明,江絲蘿記不清了,但她無法確定就一定是書中的大反派,她的便宜大兒子高寅做的。
高寅的親生母妃柔妃,在他三歲時就去世,他們母子是徐貴妃專寵期間中的意外。
書裡提到,皇帝意外寵幸柔妃,孕晚期的貴妃聽聞後當夜便發動,整整一天一夜才生下四皇子高旳,皇帝也許因此懊悔自己導致貴妃早產,也許覺著這件事丟了自己的臉面,此後更不再涉足後宮半步,而柔妃有孕產下高寅,母子並未因此多受半分恩寵,皇帝仍然不聞不問,甚至有打壓刻意忽視高寅的意圖。
也許在他眼中,五皇子是他背叛愛人卻抹殺不掉的證據。
高寅長到三歲時柔妃去世,轉由內侍撫養,直到江絲蘿入宮,皇帝受不了太后和朝臣不斷諫言,於是將十歲的高寅拋給十六歲的江絲蘿撫養。
從江絲蘿的角度看來,高寅沒有強有力的母家支持、沒有皇帝寵信,哪裡來的勢力殺掉四皇子又全身而退,但他是本書最大反派,是一個從角落裡爬上帝位的人,此人本身的存在就不容小覷。
她想了很久,最首要的是盡力修復好同高寅這六年破碎的關係,她已經不是原書的江絲蘿,不會主動殺高寅,但還要努力讓高寅不那麼仇視她,即便日後或許發生不可控的其他事情,也要讓高寅不會第一時間選擇拋棄自己,就算是冷待、忽視,也好過做他的眼中刺。
至於原書的主角高勵,作為主角他應該有自己的優勢,可她連自己的兒子都不常見到,又有什麼機會同高勵接觸,況且即便能與高勵接觸,他就會信任自己嗎?放著眼下自己的兒子不管,轉頭親近別人的兒子?
她捧著臉嘆了一口氣,桃娘正給她眼前的瓷杯倒上煮好的新茶,如果自己親近高勵,且不說別人怎麼看,若是被高寅知曉,恐怕會對江絲蘿更加厭惡。
不幸中的萬幸,現下還是皇帝專寵貴妃時期,後宮的女人全都在坐冷板凳,倒很和平。
她咬了一塊盛在青瓷高腳盤裡的梨子,嘗著酸澀,遠遠不如現代成熟培育技術產出的果子,但也或許是江絲蘿份位低,沒資格吃到更好的。
書裡皇帝在專寵貴妃數十年後,突然寵幸了一名宮女並且封為寶林,貴妃忽然不再專寵,六宮人皆詫異,波濤重新在內廷泛起,高勵的母妃張順儀也因此獲得聖寵,可以時不時替兒子說說好話。但這並沒有提及江絲蘿是否在此後得寵,按照她看了許多歷史野史和電視劇來看,什麼都不如孩子,而她恰好有一個孩子。
桃娘在不遠處給香爐裡添香,一股很淡的木質香。那天高寅來時倒沒有用香,在他攥著她的手腕,兩個人手肘相抵時,她似乎能聞到若有若無的冷洌雪氣,也或許是被高寅的言語嚇出幻覺了,那天豔陽高照,哪裡來的雪氣呢。
離原書裡高寅登基還有四年,她需要把他擰回正道,或者讓他不要仇視她,改變自己被毒殺的結局。高寅在登基半年後被高勵起兵造反,兩月後被斬殺於觀文殿,他死了自己恐怕也難有善終。大概就是找一處更遠的偏殿枯坐,也大概會給高寅陪葬,又或許高勵有善心留下她的命,那也就是發到道觀佛寺。
書裡在四皇子沒死前,高勵對張順儀說過,就算徐貴妃真的促成高旳登基,他也會奪權,到時高旳必死,徐貴妃即便不殺也會發去佛寺,替先皇祈福超度。因為張順儀恨徐貴妃得到的偏愛,這偏愛讓貴妃的兒女受盡寵愛,而其他子女只分到了少得稀薄到可憐的父愛。
“若我傳話讓他來,他能來嗎?”她輕輕問出口,宜早不宜遲,得儘快讓高寅知道自己的態度,誰知道在她不知道的角落裡會發生什麼不可挽回的節點。
桃娘有點意外,“若是讓人傳遞消息到殿下身邊是可以的,但殿下來不來要看殿下的心意。”
“那你讓人去傳話,就說,近日若得空就請他來一趟,我有話想說。”她琢磨著說完,桃娘便應下便退出去。
江絲蘿歪在曲憑几上,微微垂頭喝茶,不多時桃娘重新回到江絲蘿下首跪下,為她重新添茶。看來已經辦成了。
“對了,裡頭的屏風摔了一下,有點壞了,還能修嗎?”
昨天夜裡醒來想去廁所,半夢半醒著還以為自己在家中,扒拉了幾下沒找到開關,結果摸黑下床走了幾步就撞在四扇屏上,腳下又沒站穩,連人直接將屏風撲倒,立時“砰”一聲巨響,差點嚇壞外頭守夜的宮女,桃娘擔心她摔壞了,勸了半天要去請御醫。
那屏風上的布料被她那一撲,沿著刺繡的針腳有點崩開了。
桃娘回道:“那幅屏風的刺繡不是才人以前在家中繡的嗎?”語氣裡帶著疑惑。
“我自然記得。”她找補道,沒想到原主有這個手藝,這可怎麼圓。
“才人自進宮就沒再動過針線,是不是生疏了?”桃娘補充道,此話絲滑地滑入她心頭,為她解開焦慮,
她很淡然地接下話:“是啊。”
這會兒從外頭走進宮女行禮道:“才人,王美人來拜訪您。”
江絲蘿把瓷杯放回案上,飛快地在大腦中搜索王美人的信息,腦子裡關於宮裡那點兒人的信息翻遍了也沒想起王美人是誰,她此時騎虎難下,只好決定像初見高寅一樣見機行事,“快請。”
希望不是來找茬的,希望是江絲蘿的朋友,她默默在心裡祈禱。
端坐在案後勉強看著書卷,也沒看進去幾個字,就聽一陣步履環佩聲走近,伴著活潑的聲音傳入耳中:“怎麼又看上書了,這樣好的天氣也不去外頭坐坐。”
抬眼看去,一個妙齡美人正婀娜立著,上身穿著團花碧色大袖襦,配著條緋色高腰襦裙,脖頸戴寶珠,髮髻上簪著銀鎏金花釵。一張鵝蛋小臉,細長的黛眉下一雙水光瀲灩的多情眼,兩片嘴唇圓而厚,沒有唇峰稜角,給人一副溫柔和煦的模樣。
江絲蘿坐在上首呆了呆,這就是宮裡美女的質量麼,美成這樣卻還要在宮裡坐冷板凳,只當個區區美人。
“你傻啦?怎麼今日不會說話了。”美人笑著走上來,作勢要拿手中團扇拍她,江絲蘿一歪頭躲過去,將手裡的書扔在一邊,自案後站起來道:“我道是哪裡來的美人,連我這個屋子都變好看了。”
“哎呀。”對方掩唇輕笑,“尚食局偷偷給你吃什麼了,怎麼今日嘴這樣甜。”
她自然地挽過江絲蘿的手臂,兩人腕上金釧擦碰著發出“叮鈴”聲,“這樣好的天氣,去外頭坐坐。”
江絲蘿被她挽著從殿內走出去,海清色裙襬逶迤滑過石階,小院子裡有幾棵分辨不出來的樹,樹冠大且樹枝伸展有許多分支,這會兒可以看到綠葉裡掛著些淺褐色,長得像豆莢的果實,風一吹,時有樹葉隨之落下。
院子左側綠蔭草地上設有坐席,桃娘帶著宮人擺上几案茶點,“現下時節坐一會就涼了。”江絲蘿一邊說一邊攏著手臂上的披帛坐下,一坐下身子便歪倒懶懶靠著曲幾,猶似方才自己在屋裡那副樣子。
對面的王美人輕搖團扇看著她的樣子道:“夜裡沒睡好麼,瞧你看著一副睏倦模樣。”
何止沒睡好,江絲蘿想,簡直是擔驚受怕。
“夜裡不小心撞了屏風。”她道,“一撞把瞌睡撞沒了。”
王美人驚訝地望著她,扇子都不搖了,“怎麼會撞到呢?”
“沒什麼,只是夜裡起身沒有點燈,我倒沒事,只是大半夜把她們嚇得不輕。”她喝了口茶,覺著比在屋裡時竟然更能品出茶香,怪不得王美人拉著她要到外頭坐著。
對方隨著她的話微微點頭,聽到最後眼神停駐在她身上,但沒有說什麼,照常輕輕搖著扇子。
江絲蘿見她團扇上繡著五彩燕雀和花瓣,靈光一閃,便問道:“我房裡的屏風因此有些崩開了,沿著繡線針腳的地方與底下的布料扯了,還能修補嗎。”
美人想了想說道:“你撞一下能有多少力氣,應該可以補的。”
她又說:“那是我從前在家裡繡的,可惜現在手生了。”
“這有什麼,待下次來我把線啊針啊都帶來,同你一講就想起來了。”對面欣然說道。
江絲蘿有點心虛,她完全零基礎,想著那塊屏風也是想給自己找點事情做,不然每天睜眼閉眼都是心驚膽戰地焦慮,怕這個怕那個。
“哎。”王美人抬頭望著湛藍的晴空長嘆一聲,“說起家中,洛陽的天氣始終不如揚州令我心儀,早知道呀就該早早在家中嫁人,總強過現在白白蹉跎。”
貴妃專寵,於貴妃是大幸,卻是六宮其他人的不幸。
她垂下眼,聽得對方語氣裡沒有頹敗,只是感慨,於是道:“若是所嫁非人受磋磨,也好不了多少。”能嫁個有情郎自然是好,但有情郎少有。
“你尚有指望,比我們強一些。”對方道,“雖然五殿下不受陛下關注,但陛下關心過哪個,不過多看看四皇子罷了。究竟是子憑母貴還是母憑子貴還是得看陛下。”
“哪裡又有指望,貴妃盛寵不衰,陛下正值盛年,況且五皇子上面四個哥哥,大家各有依仗,我也沒什麼家世幫不了他,何來什麼指望。”說起來,高寅從小母親早逝爹也不愛,小小孩兒能平安長大也已經很不容易了。
三歲的孤兒在深宮中是否如掉進巨人國一般,那麼大那麼空又暗礁遍佈,懵懂無措的孩子被迫獨自面對那些難以辨認的好壞。
手指磨蹭著杯沿,她想象著那樣的情景,覺著這樣的高寅有些可憐。
王美人聽了搖頭,“五殿下如今大了,怎麼著都比我們這樣無兒無女的強。你啊,別總和他吵,雖然五殿下小時候被內侍們縱容得性子任性了點,可你好歹是長輩,況且前些時候我遠遠見他,這幾年身量形貌都長得越發出色,以後若能爭得個軍功政績,你也跟著享點兒福,腰板兒也硬些。”
那是夠硬的,原主都被弄死了,腰板能不硬嗎,人都硬邦邦了。
她講的話實在很誠懇,語氣裡也沒有對江絲蘿的敵意嫉妒,緩緩地說著,是想她真的能聽進去。
到這裡短短幾天,反而桃娘和王美人都勸她好好待高寅,不要再同他吵架,原來的江絲蘿又聽進去多少,從故事發展來看,她似乎一直倔強得不願意待他好,甚至恨他,究竟怎樣的原因才會讓她毒殺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