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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王美人沒幾天又來看她,親自看過那面屏風後說:“倒也能修補,只是得重新拿相同的錢,按照原來的針法補。”

她有點想婉拒,讓一個初學者去修補一個老手的作品,有點勉強。但王美人保證自己會教她,又只好答應下來。

她撞壞了原主的屏風,這樣算賠她一個。

桃娘不知道從哪翻出來一架繡架,擦乾淨灰塵後還可以用,幫她放置上首的坐席旁,王美人見了笑著說:“你這從小的奴婢就是貼心,連你都不知道自己帶了這個進宮吧。”

她本來在摸繡架,聞言愣住了,桃娘是江絲蘿帶進宮,從小的奴婢?

那豈不是對江絲蘿瞭如指掌,自己這些天的變化在她心裡會怎麼想,她應該太清楚江絲蘿的品性習慣了。

桃娘老老實實裝好繡架就退開了,江絲蘿不好去看她,只淺笑著回王美人道:“是呀,桃娘很好。”

“我最近想給五皇子做點東西,你說做什麼好。”她們倆在繡架前坐下,擺弄著拿來的絲線和料子。

“無非是做些鞋襪衣裳什麼的,還有腰帶算囊。”藍裙美人想了想,“你想做哪種?”

前面的她來說是地獄難度,她在現代最多隻給自己縫過裂開的衣服,可不會裁布做衣服,腰帶聽上去也很難,她回憶了一下高寅的身量,“….算囊?”聽上去像香囊。

“行,也小,做起來快。”

她鬆一口氣,王美人給她比的樣子確實跟香囊差不多,從竹籃裡選了一塊顏色比較深的黛青料子,照著花樣圖小心翼翼地描著吉利討喜的樣子上去,王美人在一旁幫她繃在小繡繃上,手把手教她怎麼下針回針,怎麼給線頭打結。

江絲蘿埋頭苦學,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桃娘正偷偷盯著她的樣子瞧。

王美人午後便離開說是要回去小睡,江絲蘿送她到門外,殿內又恢復了寂靜無聲的狀態。鎏金香爐裡徐徐揮散著香料的氣味,陽光透過格柵窗牅在地毯上投下陰影,塵埃在光中似蜉蝣,從殿內到殿外,靜得沒有一點聲音,她靜靜地坐著呼出一口悶氣。

江絲蘿耐著性子做了一下午算囊,直坐得脖子後背痠疼,桃娘替她按摩了一會兒,她問:“高寅身旁有什麼親近的侍從嗎?”

“奴婢不敢妄議殿下。”她後背上的小錘停了一下。

“無妨,關起門來無人知曉,我亦不會告訴他。”江絲蘿才不信她不知道。

桃娘從身後繞過來到她身前輕輕捶著腿,然後低聲道:“殿下身邊有個頗為信任的張寺人,平時往來傳話都是經由他遞給殿下的。”

“我的話也是如此嗎?”

“正是。”

“那寺人品性如何,待殿下如何。”她又問。

桃娘仔細回想了一下,“那寺人似乎是自殿下親生母妃故去後就照養殿下的,至於品性,奴婢認為他對殿下頗為忠心。”

她點點頭,把目光放在桃娘略微瘦弱的身形上,桃娘是江絲蘿打進宮的,應該可以信任。“好了,你去歇著吧,我去略躺一躺,不必跟來。”

桃娘應聲退出殿內,江絲蘿獨自在臥房裡,牆角堆著幾個漆木的紅箱子,她有些好奇,兩手抬著掀開箱子,見裡面是些衣服包裹什麼的,胡亂翻了幾下,忽然福至心靈地伸手往箱底探,在一卷絲質衣料裡摸出一塊被疊得四四方方的紙張。

藏得這樣莫名其妙,感覺是不好的東西。

她坐在地上展開,讀了幾行就皺起眉,唯恐自己眼花了,於是慢慢拿著紙走到窗邊藉著陽光細看,“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遠道不可思,宿昔夢見之。”她嚇了一跳,把紙按在胸口,江絲蘿有喜歡的人。

眼前格柵窗牅上的陽光中藏著銅鏡中少女的臉龐,隨著空氣中的塵埃起伏時隱時現。日光斜織,塵埃渾化成她的身影跳躍到地面上,女孩兒穿著湖藍襦裙披著淺黃披帛從寢室跑到正廳,兩手推開她從未到過的另一個房間,她的腳步跟隨著她的身影,也走過去輕輕推開了那扇門。

屋裡女孩兒浮動的身形趴在小桌上寫著什麼,模糊的臉上似乎在哭又在笑,她走近看,正是那張字條。

她寫好了將字條握在手裡貼在心口上,臉上表情由沉思變向戚哀,伸手舉在燭前想要燒掉又好似不捨得,女孩仰頭往窗戶的方向看,似乎是想看窗外,江妱推開窗,又是一天黃昏,沁涼的晚風拂面,窗外只有一眼望不到頭的的宮殿。江絲蘿的臉痛苦地望向遠方,轉身走出房間,嘴裡自言自語著隨窗外吹進來的風化為烏有。

一道和她相同的聲音在腦海中乍然響起,“此處房間以後封起來,不許再開了。”

原來是她下令封起來的,江妱還以為這個房間沒什麼用處。

這房間同寢室差不多大,進門右手邊是一張小案和矮書架,案上整齊地擺放筆墨紙硯,架子上零散放著幾卷書。寫字的地方正對房間另一頭是一張軟塌,可能是用來小睡的,軟塌兩邊有若干高架燭臺,後頭牆壁上淺淺描摹著壁畫,這個地方也許是原著江絲蘿最常待的地方。

江絲蘿,她在嘴裡反覆念著這個名字,開始看不懂她。

晚膳時桃娘進殿擺膳,看見大開的右側房門,江絲蘿注意到她只是瞥了一眼,臉上不動聲色地繼續擺飯,她咬著筷子想要不要試探一下,問問江絲蘿原來在家中時有沒有心上人。

她一隻手撐著下巴,喃喃道:“桃娘,你說我十六歲入宮,父親怎麼就沒趕緊給我定門親事呢,嫁給誰都好過在成日在這兒日復一日地待著。”這跟守寡有什麼區別。

“您當時年紀小,和現在的五殿下一個歲數,不想離開大人和夫人,天天鬧著不結親。”桃娘憶起往昔,注視江絲蘿的眼裡流露出溫柔的神色,“大人和夫人寵愛您便由著您,其實您不知道,夫人似乎早看上了一家兒郎,還想著與您慢慢磨合熟悉呢,結果遇上了先皇后同太后突然要選良家子充後宮。不過,好在您入了皇后和太后青眼,不若便要做普通宮女了,天天勞累。”

“做宮女還有出宮日,做后妃就再也不見父親和母親了。”起先只是為了套點話,卻聯想自己的境遇,說得傷感起來。

“桃娘,等到了年紀你就出宮吧,或者有朝一日能遇到陛下,我求陛下提早放你出去。”

“才人,怎麼突然說起這個,奴婢是自小陪您長大,怎麼能拋下您離開呢?”

“好了,又不是趕明兒就要出宮,還長著。”江絲蘿握住她拉著自己胳膊的手,這裡是處監牢、是地獄,徒勞地被拘在這裡早晚要瘋掉的。

夜裡四下靜謐,江絲蘿把字條重新塞回箱子裡,把箱子裡的衣服重新整理好,坐回床邊望著地上似雪的月光發呆,桃孃的話裡似乎江絲蘿在家中沒有心儀的人,別是進宮之後愛上的,難道是皇帝?亦或是宮裡的其他男人?她好擔心不知道哪天會暴雷被原主留下的爛攤子背刺。

埋頭又做了幾天算囊,中間還同王美人拉著去了一趟附近的浴殿沐浴,江絲蘿覺著就和裝修華麗一點的大型泡澡堂子差不多,她們倆在裡面泡了會就各回各的窩了,天氣冷了她可不想感冒。

江絲蘿歪在矮榻上正擔心這個月十五高寅不來了,外頭的廊上就傳來一陣腳步聲。她跑到正堂,正看到高寅身旁跟著幾個侍從,穿著一身月白的窄袖圓領袍,肩膀身前繡著瑞獸,身形挺拔風姿俊朗無儔,邁過門檻時躞蹀帶下的玉佩輕微搖擺,隨腳步翻動的衣襬似能掀起千層雪。

“坐吧。”她拿手裡的書指指下首的位置,自己坐到上首。桃娘端了點心和煮好的茶來,高寅也沒行禮,直接撩起衣袍下,後背懶散地靠在隱囊上,他身形本就高大,這麼攤在那裡,顯得很長一條人。

他不說話,江絲蘿抿著嘴擺擺手讓人都出去,清了清嗓子,“咳咳,那個,你如今除了學業都做些什麼?”

高寅掀起眼簾看過來,纖長的睫毛根根分明,光在他高挺的鼻樑上打下一層光,“你想我幹什麼。”他伸手捏了塊點心扔在嘴裡,“看戲逗狗逛勾欄行院,心情不好就殺個人心情好了也殺個人。”歪著腦袋注視著江絲蘿,相貌本就極俊朗精緻,不笑時冷得像含血兵刃,現在嘴角帶著一抹漫不經心的笑,竟有幾分風流模樣,江絲蘿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挪動屁股往後坐了坐,“不會的,我相信你是個好孩子。”她真摯地注視回去,十分真摯。

他偏過頭輕笑了一下,再次看向她,“我是好孩子,母妃又為何離我那麼遠。”

江絲蘿拍了拍胸口給自己打氣,“我是有東西要給你。”她站起來走進寢室,把放在梳妝檯上的算囊兩手捧起來,走回正堂蹲在高寅眼前,“這個,這個是我做的,聽說男子有的會佩戴算囊,我不知道你戴不戴於是就做了一個。”說完兩手將其輕輕放在案上。

高寅一言不發,她生怕他又說什麼不中聽的話,補充道:“你不戴也沒關係,拿著裝點別的什麼都可以的……放著也可以。”

對面的男子不說話,伸出骨節修長的手拿起來,舉在眼前看,她見他看得仔細,有些羞愧,“我做得不太好,你介意的話就收起來也行,等我練熟了再做更好的。”

高寅還是一言不發,他在手中轉了看了看就扔回桌子上,江絲蘿心裡隨之一跳,抬眼去看高寅的表情,他沒什麼表情,還是漫不經心地斜靠在那兒,“這麼想讓我原諒你?”

江絲蘿見他知道自己的意圖,兩手搭在膝蓋上,臉上浮現出笑意,點頭道:“嗯嗯。”

她穿著一條青綠相間的及胸長裙,杏粉的窄臂寬袖襦,三指寬繡著花草的衣領向圓潤的肩頭兩側拉開,露出纖細玉白的肩頸,脖子上無飾一物更加顯得一覽無餘。江絲蘿的相貌與王美人的容豔華美之姿比是另一類風格,鵝蛋臉圓下巴,臉頰帶著肉,黛眉下一雙桃花眼,但不笑時拒人於千里之外,笑時眼眸彎成月牙泛著粼粼水光,柔軟動人。

高寅墨色的眼眸裡微微眨了下光彩,倏忽又不見了,“你過來。”他沒大沒小地招招手。

江絲蘿大腦還沒反應過來就扒著小案俯身湊過去,“嗯?”她以為他要說什麼,結果那隻很好看的手迅速捏在她的臉頰上,用得力氣還不小,揪著臉頰的肉向外扯了扯,她不可置信地瞪著眼看他,那張冷漠的眼睛裡罕見的流露出一點孩子氣,幽深的瞳仁裡倒映著她氣急敗壞的模樣。

·“鬆手!”她臉都讓這破小孩捏疼了,兩手用力掰開他的手指,少年的手熱乎乎的,捎帶著她的臉都熱起來了。

她慌慌張張地往後撤開一大塊距離,“你做什麼高寅,沒大沒小的。誰準你掐我的臉了!”疼得眼裡冒著淚花,她伸手要搶回桌上的算囊,卻被高寅搶先一步拿走,“送出去的東西可沒有收回去的,母妃。”

“你還知道我是你母妃!”江絲蘿氣死了,簡直想揍他。

“你不是想讓我原諒你嗎?”高寅手裡拋著那個算囊玩,眼睛跟著一起一落。

她摸了摸臉,決定忍一時風平浪靜,“那你原諒了嗎。”聲音硬邦邦地問道。

少年不看她也不說話,就那麼拋著算囊玩。

江絲蘿不再理會他,捂著臉回寢室,坐在梳妝檯前對著鏡子檢查自己的左臉,本來這臉的模樣就略有點姿色而已,萬一被這臭小子毀容怎麼辦。

似乎沒有手印子,她側臉看了看,忽然身邊猛地響起高寅冷冰冰的聲音,嚇她一跳,“要貼鏡子上了。”

她怒氣衝衝地抬頭看他,氣沒處撒,一隻手使勁摳著桌沿,“你進來幹嘛,這是我的寢室。”

“我不是你兒子麼,這有什麼好介意的。”他溜達到床邊,矜貴地俯身拍了拍床褥,作勢好像想一屁股坐下,江絲蘿連滾帶爬地站起來衝過去,兩手撐在他的後腰上將他推開,“不準坐!”

高寅轉過身由她將自己推到正廳,轉過身朝她的腦袋又伸過去手,“你做什麼!”江絲蘿要躲開他突然的接近,但對方的手落在她的髮髻上,似乎扶了一下,“髮簪要掉了,母妃。”腦袋頂上飄下來一聲不明意味的笑。

她伸手去摸腦袋上的髮簪,盤的是很簡單的髮髻,只簪了兩根銀簪,無意中碰到了高寅還沒收走的手,抬頭埋怨地看他一眼,往後退了一步把簪子使勁往頭髮裡懟了懟。

高寅重新歪坐回去還順手拿了個橘子剝,江絲蘿也坐回去,把裝著梨塊的小瓷碟拉到眼前,吃塊梨降降燥氣,她塞進嘴裡一塊也同高寅似的歪著,桃娘推開殿門進來的時候,正看見兩人相安無事地坐著,她愣了愣,局面難得平靜安寧,兩個人各自吃自己的水果,一聲不吭。

“怎麼了。”江絲蘿問道。

桃娘回過神,“才人,殿下,外頭有個寺人求見殿下。”

“我知道了,讓他等著。”高寅把剝剩下的半個橘子放回瓷碟裡,站起身低頭撫了撫褶皺,瞥過歪著沒什麼反應的江絲蘿,沒說什麼就走了。

“哼。”江絲蘿皺皺鼻子不理他,高寅的背影筆直肩膀開闊,讓人一看就覺著此男兒不俗,那天王美人對他的誇獎言猶在耳,軍功政績,她想,若是這次高寅能不執著皇位,安心做個親王,也許會是個好的輔政大臣。高勵溫和,也許容得下這個沒權沒勢的弟弟。

她溜達到高寅的座位,垂眼去看碟子裡的半個橘子,弄不明白他,不愛吃剝它幹嘛,又看向點心盒子,對桃娘說:“下回他來多端點心吧。”還不等桃娘回應,她又說:“我能去尚食局學著做些點心嗎?”這個偏僻的殿裡也沒有小廚房,高寅看上去好像愛吃甜的。

桃娘猶豫了一下,回道:“按例您是能去的,只是最好避開尚食局忙碌的時間。”

“好吧。”她捻起那半個橘子掰下一瓣咬了一小口,啊,她表情皺成一團,好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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