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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8章

永寧侯府。

滄海院。

裴臨允自轉醒便未發一言,青白指節死死摳著床沿,沉默的望著帷幔上暈染開的褐色藥漬上。

眸光深的像未磨的宿墨,又沉又暗。

昨夜高熱驚厥,其中兇險,他親歷了,最是清楚兇險。昏昏沉沉間,也曾喪氣的想過他的小命有可能就交代在這裡了。

他恐懼。

他不甘。

他想活。

他將領家法受的罪記在了裴桑枝頭上,有多痛苦,他就有多怨恨裴桑枝。

大難不死,熬過了高熱驚厥。

一醒來,僕婢便小心翼翼的告訴他,裴桑枝為了救他,寧削肉放血入煮柳樹皮的沸水,唯願他逢凶化吉。

天知道,他在聽到這個消息時,心神有多震盪。

就像……

就像被一道雷劈的焦黑,完全傻眼了。

既荒謬,又覺得不可思議。

裴桑枝竟在意他在意到了這種地步嗎?

不怕疼,也不怕留疤,甚至不記恨他過去的拳打腳踢。

諂媚!

愚蠢!

不擇手段!

就知道裴桑枝想跟明珠搶奪父母兄弟的疼愛。

裴臨允輕哼一聲,冷白的日光落在眼底,明明滅滅。

喉結滾動,卻終究沒有將那句怒罵說出口。

不知怎的,裴臨允驀地想起了那些被他丟棄到犄角旮旯的小玩意兒。

鞋子。

髮帶。

荷包。

外袍。

……

細細數數,裴桑枝認祖歸宗後的月餘,是真的在不遺餘力討好侯府的親人。

裴桑枝很土、很笨。

除了針織女紅能勉強拿得出手外,其他簡直能笑掉人的大牙。

得知他有從軍建功做小將軍之志,裴桑枝就笨拙又殷切的典了首飾,只為買一本所謂的不傳世的兵書送給他。

那不過是落魄潦倒的書生胡謅出來博人一樂的。

“兵書”被他投進了火盆裡,付之一炬的同時,他也沒忘譏諷謾罵裴桑枝。

具體說了些什麼,他記不太清楚了。

他只隱隱約約的記得,裴桑枝低垂著頭,攥著袖子的手指泛著白,肩膀輕輕顫著。

現在想來,裴桑枝是在無聲落淚。

呵,裴桑枝可真蠢。

會輕信落魄書生的鬼話,會相信匪夷所思的偏方!

不像明珠……

是啊,明珠呢。

裴臨允一個激靈,眼底的迷茫驟然消散,聲音沙啞道“五姑娘呢?”

侍立在一旁的婢女,恭聲回道:“奴婢也不清楚具體情形。”

“只知,昨天夜裡,榮國公的下屬無涯將一個碩大的鎏金鳥籠送至府上。”

“侯爺勃然大怒,狠狠掌摑了五姑娘一記。世子爺見狀,就讓奴婢們退下。”

“而後,四姑娘冒夜前來探望公子,沒過多久,侯爺就拖著五姑娘出了滄海院,夫人和世子爺緊隨其後。”

“天邊擦白,侯爺和夫人請來了小徐太醫,卻不見世子爺和五姑娘的身影。”

裴臨允眉峰緊蹙,皺成一團,眸光忽明忽暗,閃爍不定,似有些心虛。

但,心虛也只是一瞬,轉眼便理直氣壯起來。

他和明珠又不曾要那糟老頭子和小女娃的性命。

反正都是些靠著出賣技藝營生的市井螻蟻,在哪裡說書不是說書呢!

饒是榮妄再霸道不講理,也不至於因此等微不足道又非親非故的小事,遷怒開罪永寧侯府。

父親何至於這般動怒,掌摑也就罷了,還不顧明珠的顏面,拖拽其離開。

定是那處處要跟明珠爭先的裴桑枝嚼了舌根。

裴臨允身上升騰起凜冽的怒意。

“我要見裴桑枝!”裴臨允一字一頓,怒火不加遮掩。

婢女不敢違逆,低眉順眼,顫聲道:“奴婢這就去請四姑娘。”

聽梧院。

菱花銅鏡裡映著張消瘦的臉,裴桑枝將最後一支簪子緩緩推入髮髻。

望著鏡中人,裴桑枝輕嘆一聲,又要去登臺演戲了呢。

也不知裴臨允這次給她準備了什麼戲碼。

但,絕不能是知恩圖報,好聲好氣感謝的戲碼。

豬狗不如的東西,是永遠不會記他人的好的。

裴桑枝清澈明亮的眸子裡結了霜。

在轉頭看向進來稟報的素華時,又驟然化為了一池子浮光躍金的秋水。

敵動,她不動,那不管戲碼是什麼,最後都會變成苦情戲!

看著苦罷了。

跟她過招的,才是真的苦。

“三哥醒了!”裴桑枝眼神亮晶晶的,眼角眉梢盡是驚喜:“三哥喚我,定是想見我。”

聲音裡的雀躍,像是寒冬裡久違地暖陽,更像是融冰的春溪,輕盈盈的。

素華嘴角微微抽搐。

她瞧前來傳話的婢女的神色,不見得是好事。

猶豫再三,到底還是沒有多嘴打擊裴桑枝。

裴桑枝敏銳的窺出了素華的欲言又止,心下愈發明瞭。

果然,裴臨允就是個豬狗不如的畜生!

面上絲毫不顯,站起身來,歡天喜地的裹上披風,推門而出。

迎接裴桑枝的是四分五裂的白瓷碗。

裴桑枝頓住腳步,遙遙地望向發起怒來猙獰不已的裴臨允。

還是想說一句醜的不堪入目。

尤其是,無意識張大的鼻孔在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像極了話本子裡食人的山怪。

難道,這麼些年,沒有人提醒過裴臨允嗎?

尖銳刺耳的聲響,裴桑枝身後的素華聽的心驚肉跳。

四姑娘對三公子到底有豁出命相救的情分在。

三公子這番作態……

素華不敢再胡思亂想。

她的賣身契在夫人手裡捏著,夫人的立場就是她的立場。

“三哥……”

裴桑枝醞釀好情緒,怯弱又不解的輕聲喚道。

裴臨允的怒火一滯,餘光瞥到帷幔上的藥漬,不自在的別過頭去。

但一想到裴明珠,這份淺淡的猶如枯枝薄雪,沒有陽光照樣會化的愧疚和不忍就被急躁淹沒覆蓋。

“是不是你在父親面前火上澆油,父親才那般不顧明珠的顏面和形象?”裴臨允厲聲質問著。

裴桑枝先是一怔,眼中彷彿失去了光亮,而後潸然淚下。

“我以為,三哥想見我是想冰釋前嫌,你我會像父親說的那樣兄妹和睦、手足相協。”

“不曾想,又是我自作多情了。”

難不成裴臨允覺得小發雷霆一番,就能揭過她不顧一切相救的恩情了?

這不純粹是想的美嗎?

長得醜,想的美。

呵,用畜生來形容裴臨允都是在侮辱畜生二字了。

“我果然沒看錯你,你就是心機深沉,想挾恩圖報!”

“裴桑枝,你可真齷齪!”

裴桑枝如墜深淵,用看陌生人的眼神凝視了裴臨允片刻,旋即,猛的上前,抬手,使上渾身力氣,狠狠的扇在裴臨允臉上,先發制人,淒厲反問:“三哥,你還是不是人。”

終於是對稱了。

永寧侯扇巴掌怎麼老是隻扇一下。

對稱美,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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