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珠住的房間是多個人一起住的,五六個丫頭住一間。
回來的路上南珠才想起大爺的斗篷沒有還給他,可這會兒去還是不可能的,何況這斗篷被她用過,大爺那樣的身份,怎還會用下人用過的東西。
摸著這面料實在好,想必值不少錢。
若是她再繡些花樣,做成新的拿去賣了,少說五兩銀子是有的。
南珠正是用錢的時候,既然這斗篷大爺不要了,那她就拿去賣了換錢!
幸好她回來的時候房間裡沒有人,南珠將斗篷藏在衣櫃最深處,趁現在沒有旁人,將沒繡完的扇套繡完才去洗漱。
回來時,房間裡已經坐了三四個丫鬟,圍坐在桌前,中間一豆燈火,正眉飛色舞地聊天。
“我聽說大爺回來了,有人看見他身邊的小廝雲初。”
“真的嗎?大爺從揚州回來了!”
“你這麼高興做什麼,難不成他回來會收了你當通房丫頭?”
“想想還不行嗎,不過大爺年歲也不小了,遲遲沒有娶妻是為什麼?”
“大爺是人中龍鳳,才不會流連美色,這麼膚淺。”她們意有所指。
無非是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諷刺三少爺看中了南珠這件事。
“唉,話是這麼說,像大爺這樣的端方君子,如果能當上他的通房丫頭,伺候得好說不定還能被抬為姨娘,享受一輩子的榮華富貴。”
“我跟你們說,大爺還是純陽之身嘞。”
“啊,真的假的,大爺如今二十三了吧?怎會沒沾過女人身?”
“是真是假,與你何干,難道你要去給大爺破金身……”
丫鬟們聊起天來也忒大膽,甚麼話都敢往外蹦。
等所有人都睡著後,南珠躺在床上,卻再無睡意。
當大爺的通房?
如今府中,大爺是最有威望的,不僅是皇上欽點的皇商,手中掌管著偌大家業,就連旁的幾房長輩在大爺面前也要給幾分薄面。
如若四小姐不願放了她身契,強逼她給葉世子當通房,她能不能再做一打算?
當誰的通房不是通房,還不如當個有權有勢的通房。
打狗還得看主人呢。
她若是能跟在大爺身邊,別人也會高看她一眼,那些對她明嘲暗諷的人在她面前也要低頭。
可大爺那般人物,怎會要通房丫頭。
—
日升月落,次日沈燕白用完早膳,聽莊亦來報。
“爺,老爺找您。”
沈燕白心裡有所準備,他不緊不慢:“知道了。”
正廳內。
柳氏一早就來告狀,捏著帕子長吁短嘆:“李勇被打死,還將李管事幹出去,實在過了些,畢竟是老爺的人,如此一來,那些下人都說這個沈府都是燕哥兒做主,連老爺都得聽他的話。”
沈圭璋生平最要面子,如今沈燕白動了他的人,叫府里人看了笑話,如何不氣:“我是老子他是兒子,我還管他不得?今天非得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賬!”
煽風點火成功,柳氏又裝模作樣安撫:“老爺消消氣,您也別太計較,燕哥兒就是這脾氣,眼裡容不得沙子,您等會好好跟他說。”
“你莫管。”
沈圭璋沒個好臉,柳氏在心裡竊喜,她就不信,這回父子倆還不吵起來。
等了一炷香,沈燕白姍姍來遲,沈圭璋將手中的杯子砸過去,在沈燕白腳邊開了花兒,茶水打溼了玄色真絲織錦緞鞋面。
沈燕白一步未停,平靜自若踏過去,作揖道:“父親,您找我?”
柳氏見沈圭璋發怒,似被嚇了一跳:“燕哥兒好不容易回來,老爺有什麼話好好說,何必動怒。”
又吩咐身邊的嬤嬤給沈燕白倒茶水。
沈圭璋瞪她一眼:“慈母多敗兒!”
復又看向那一臉閒適的兒子,氣得拍桌:“李守忠在府中做事多年,你打死他兒子李勇不與我說一聲,還將他趕出府去,他是我的人,你手伸得未免太長!”
沈燕白擅自發配他身邊的老人,府裡議論紛紛,皆說他這個父親竟受兒子管教!
沈燕白淺嘗茶水,入口太澀,甚是難喝,遂又放下。
他道:“李勇仗勢欺人,身負兩條性命,死有餘辜。李守忠助紂為虐,連兒子都管教不住,如何能替父親辦事?趕他出府也不冤枉。”
“父親,李勇的事兒子是府外聽說,說李守忠是得了父親的寬恕,才沒追究,還說父親眼瞎心忙盲,沈府在父親手中定然衰敗。”
沈燕白見父親面比墨黑,繼續胡說一通:“我看是那李守忠恃寵而驕,府中規矩是父親所寫,如何能容忍身邊的人知錯犯錯。定是李守忠以跟隨多年情義相逼,令父親心軟,不忍心追責,才傳此惡名。與其您進退兩難,不如兒子替您做了決定,當這個惡人罷。”
聽他舌燦蓮花,無中生有,雖黑白顛倒,卻直擊人心。
沈圭璋這人生性傲慢,極為好面子,一雙耳朵只聽得好話。
果真,沈圭璋聽完,一肚子火不好發作,硬是嚥了回去。
他哼道:“李守忠確實年老糊塗,我念他跟隨我多年,忠心耿耿,才心軟饒恕,不想壞了府中名聲,燕白,這事你做得不錯。”
知道父親會找這麼個理由,沈燕白並不意外。
一旁柳氏乾笑著,臉都要僵了。
眼瞧著父子倆又要吵一架,竟這麼被他三言兩語化解。
柳氏並非燕白生母,很不喜他。
沈燕白渾不在意,她不喜,他也不將她放在眼中。
—
下午南珠在四小姐院子裡打掃枯葉,聽到路過的丫鬟竊竊私語。
“你聽說了嗎,李總管總管今日一早被趕出府了,他兒子李勇也死了。”
“啊,怎麼死的,怎麼這麼突然?”
“聽說是得罪了大爺,大爺命人將他打死了。”
“大爺從來沒有責罰過誰,居然會下令將人打死。不過李勇死有餘辜,仗著自己親爹是大總管,欺壓下人。”
“對,而且李總管是老爺身邊的人,老爺竟一句話也沒說,可見這個府裡很快就是大爺當家做主了。”
南珠低著頭,只覺得解氣。
沒多久,四小姐身邊的大丫鬟秀雲來找她。
“秀雲姐姐找我何事?”
秀雲對南珠向來沒個好臉色,她趾高氣昂道:“夫人找你問話。”
南珠直覺夫人找她沒好事,心裡沒底:“夫人有說找我有什麼事嗎?”
秀雲罵她沒規矩:“叫你去就去,問這麼多做什麼!”
南珠放下手裡的活,心懷忐忑地跟著秀雲去了柳氏居住的蘭苑。
後廳正間,柳氏坐在太師椅上,身側是跟在她身邊伺候的潘嬤嬤和秀蓮。
另外還有幾個丫鬟婆子分別站立兩側,氣氛詭異沉重。
南珠謹慎行禮:“奴婢見過夫人。”
柳氏冷冷道:“跪下!”
南珠立刻跪地:“夫人,奴婢愚昧,不知做錯了什麼惹夫人生氣。”
“你愚昧?我看你聰明得很!”柳氏厲聲道:“讓你伺候四小姐,你倒好,想著法的勾引三少爺。”
南珠嚇得臉上血色全無,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勾引三少爺了:“奴婢沒有,請夫人明鑑!”
柳氏:“掌嘴!”
柳氏身邊的潘嬤嬤聽了吩咐,走到南珠身前,抬手扇了南珠兩巴掌。
細嫩的臉上立即浮現出清晰的紅印子。
“奴婢真的沒有,冤枉啊夫人。”
潘嬤嬤粗短的手指掐住南珠下巴,迫使她抬起頭,惡狠狠道:“你當府裡其他人是死的!桂兒、石榴她們都看見了,昨天你在路上和三少爺拉拉扯扯,仗著一張狐媚臉就去勾引主子,誰給你的狗膽!”
說罷,潘嬤嬤用力掐南珠的背,南珠痛得流淚尖叫。
“奴婢真的沒有,三少爺身份尊貴,南珠萬萬不敢啊!夫人……”
“賤婢,還敢嘴硬!”潘嬤嬤抬手又要打她巴掌,柳氏提醒她:“臉還有用,別打壞了。”
葉丞文看上南珠的臉,柳氏暫時不能動,但是其他地方,只要看不到,她沒什麼可顧忌的。
潘嬤嬤改成掐南珠,肩膀、胳膊,幾乎是往死裡掐,南珠疼得直冒冷汗,倒在地上掙扎,潘嬤嬤讓兩個婆子將她死死按著不準動。
“三少爺就是受了你的蠱惑,才跟夫人嚷嚷著討你過去當通房,你一個下賤丫頭,還敢妄想爬主子的床!活得不耐煩了!”
潘嬤嬤面目可憎,言語粗鄙,每次都是對南珠下死手。
南珠身子痛得痙攣,只能死咬著牙,不敢再說一個字。
夫人說她有罪,她就有罪。
她越是辯解,只會越遭罪。
但是她錯了,她不喊,柳氏也不滿意,立即吩咐人抓住南珠的手,用板子打手心。
沒多久,南珠手心被打得紅腫。
聽她哭得撕心裂肺,柳氏這才解氣。
因為南珠,她女兒還沒出嫁就受到夫家這般侮辱,點名道姓要這個陪嫁丫頭,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女兒是沾了這丫頭的光才得以嫁入定國公府。
還有她那不成器的兒子,三天兩頭吵著要南珠,不惜以絕食相逼。
真是氣死她了。
柳氏決意狠狠教訓南珠一番。
葉世丞她訓不了,兒子她捨不得,一個賤婢還不能拿捏麼。
外頭,好些丫鬟都在伸著脖子看戲,過幾日府中設宴,雲初受大少爺吩咐來給夫人送確定好的賓客名單,不成想看到一群丫鬟擠在門邊偷懶。
雲初好奇問道:“喂,你們在看什麼呢?”
“雲初哥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這個丫頭是柳氏院子裡的桂兒,也就是潘嬤嬤的女兒,見著雲初很是自來熟,挽著他的胳膊一口一個哥哥叫得親熱:“大爺在松雲居麼?聽說他要設宴,需不需要我去幫忙?”
雲初皺眉,拂開她的手:“裡面在做什麼?”
桂兒說:“夫人在打南珠哩,她一個小奴才吃了雄心豹子膽敢去勾引三少爺,妄想攀高枝……唉,雲初哥哥你去哪啊……”
話還沒說完,雲初跑得沒影了。
南珠在捱打,他得趕緊回去告訴大少爺才行。
……
“夫人,她暈過去了。”
柳氏冷哼一聲,讓潘嬤嬤用冷水將她潑醒。
冷水倒在臉上,南珠一個激靈,瀕臨渙散的意識被迫清醒,她趴在地上,肩背跟針扎似的疼,手心被竹板打得流血,慘不忍睹。
“我從不苛待下人,但若是有人不老實本分,帶壞我兒,我定嚴懲不貸。”
夫人看向院子裡其他丫頭:“不要以為三少爺脾氣好,待你們和善,就敢動歪心思。下次再有人勾引三少爺,就不是今日這麼容易過去的,掂量掂量自己的命硬不硬。”
其他人聽了,大氣不敢出。
此時,門外有人匆匆跑過來,對柳氏道:“夫人,大少爺過來了,正在前廳等您。”
柳氏站起身,整理一下衣服,視線涼涼掃過地上發抖的南珠:“過幾日府中設宴,要用到的碗筷,全部交給南珠洗吧。”
潘嬤嬤:“是,老奴一定盯緊她,少了一根筷子定叫她好看!”
早上一肚子氣從老爺那回來,兒子又來找她要南珠,柳氏怒氣就此爆發,想好了法子折磨南珠。
現下南珠手心受傷,柳氏還讓她去洗盤子,心腸簡直比毒蛇還毒。
柳氏離開後,其他人也跟著散了,南珠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準備走人,被潘嬤嬤一把抓住頭髮。
她惡聲惡氣:“你想去哪!沒聽見夫人說讓你去洗盤子!”
南珠手疼得發抖,說話也有氣無力:“嬤嬤,我手在流血,我先去處理一下……”
不等她說完,潘嬤嬤又重重掐她胳膊。
“賤婢!你以為自個是千金小姐!是不是還得我親自揹你回去!磨蹭什麼,趕緊給我去洗盤子!”
……
前廳。
柳氏施施然回來,一臉和善,哪裡還有剛才刻薄的模樣。
“燕白,早上在你父親那沒來得及說幾句話,你又剛回來,還想去看你,都怪下面的丫頭不懂事,耽誤我事情。”她落座主位,對著人噓寒問暖:“瞧你回來瘦了不少,一路上定是很辛苦吧。”
沈燕白態度客套疏離:“夫人打理府中上下,不比我在外面輕鬆。”
沈燕白母親在他三歲去世,柳氏是妾室抬正的。
但是沈燕白從不叫她母親,也一直住在老太太身邊。
柳氏對沈燕白極為不喜,從小性子冷,除了老太太不與她們親近,柳氏不是沒想過對付他的,奈何老太太極為看重這個孫子,事事親力親為,她根本無從下手。
如今,沈燕白是皇上看重的皇商,手握大盛朝大半經濟,涉獵極廣,府中都靠著他才得以維持光鮮體面。
誰也動他不得,就連老爺也不敢說幾句重話的。
柳氏更得小心恭維。
“設宴賓客名單你讓小廝送過來就行,哪裡用得著你親自跑一趟。”
“既是為我接風洗塵,不好勞煩夫人操心勞累。”沈燕白徐徐道:“從玉定了親,想必她的婚事夫人得親力親為,諸多操勞,這次設宴的事,我自己著手安排就好。”
柳氏大驚,他一個大男人哪裡會安排這些。
況且,他竟會為她考慮?
怪哉,難不成他知道她在裡面剋扣銀錢?
因為是為沈燕白設宴,各種要用錢的地方都是他出,也不會過問許多細節,柳氏想著,能從沈燕白這裡撈一點是一點,可以補貼孃家。
沈燕白突然說他自己來辦,她哪還能撈半分好處。
柳氏這回可急了:“不妨事,設宴之事繁瑣,你生意又忙,哪裡有功夫管這些,還是我來吧。”
沈燕白不想多費口舌:“就這麼安排,夫人不必再說。”
柳氏揪緊手帕:“好,那就依你的意思。”
沈燕白是個說一不二的性子,柳氏不敢惹他。
她不敢怒更不敢言,恭恭敬敬送沈燕白離開,面上和顏悅色,心中早已恨得咬牙切齒。
這小兔崽子!
哪裡是商量,分明是給她下達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