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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屋後,司嫻月站在銅鏡前。
她抬手拭去臉上的水痕,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姑娘…」婢女青杏紅著眼眶跑來,手裡捧著乾淨的外衫,「您快些更衣,要著涼的。」
司嫻月沒有動。
「青杏,」她突然開口,聲音很輕,「你說,若是歷將軍發現,最後去和親的人是我,會是什麼表情?」
青杏嚇得手一抖,外衫掉在了地上:「姑、姑娘慎言!這怎麼可能…」
司嫻月彎腰撿起外衫,指尖撫過上面精緻的繡紋。
「怎麼不可能呢?」她輕笑,眼底卻一片冰涼,「北狄王要的不過是一張與公主相似的臉。」
「青杏,你是這府中唯一真心待我之人。你的賣身契,我已經從管家那裡要來了。」
青杏聽後身子一顫,手中的錦帕飄落在地:「姑、姑娘?」
司嫻月轉身,從妝奩底層取出一張泛黃的紙契。
「等我離府那日,你便帶著這個,去城南找李掌櫃。他會給你安排個好去處。」
青杏撲通一聲跪下,眼淚砸在青磚地上:「姑娘別說這樣的話!奴婢哪兒也不去,這輩子就跟定您了!」
「傻丫頭。」司嫻月彎腰扶起她,指尖拭去她臉上的淚,「跟著我有什麼好?」她自嘲地笑了笑,「連個正經主子都算不上,不過是個…」
替身二字卡在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口。
青杏死死攥著她的衣袖:「姑娘待我恩重如山,那年我娘病重,是您偷偷請了大夫……」
「好了。」司嫻月打斷她,將賣身契塞進她手裡,「去備些熱水來,我要梳洗一番。」
「待會兒還要進宮一趟。」
青杏睜大眼睛:「這個時辰?可是將軍吩咐過…」
「從今往後,」司嫻月的聲音驟然冷了下來,「他的話,不必再聽了。」
熱水很快備好。
司嫻月褪下衣衫時,青杏倒吸一口涼氣。
她背上、膝上全是青紫的淤痕,有些已經泛著駭人的黑紫色。
「姑娘…」青杏的眼淚又湧了出來,「奴婢去拿藥…」
「不必。」司嫻月踏入浴桶,熱水浸過傷痕時,她只是微微蹙眉,「這些傷,留著才好。」
她掬起一捧水,看著水中自己破碎的倒影。
恍惚間又聽見歷少欽那句「她最是識大體」。
這句話像一把鈍刀,反覆割著她的心。
「青杏,把我那件藕荷色的衫子取來。」她吩咐道,「再梳個簡單的髮髻。」
青杏手巧,不多時便將她打扮妥當。
「姑娘真好看。」青杏哽咽著說。
司嫻月對著銅鏡細細描眉,唇上點了最豔麗的胭脂。
鏡中的女子眉目如畫,與玉嫣公主像了八分,卻多了三分公主沒有的堅韌。
「記住,若有人問起,就說我進宮赴貴妃的賞花宴。」
馬車駛過,司嫻月掀開車簾。
她看見街邊已經有百姓在張燈結綵。
他們都在準備慶祝公主和親,祈求邊境和平。
宮門前,侍衛見到她腰間的玉佩,立刻恭敬放行。
御書房外,大太監見到她絲毫不驚訝:「姑娘請稍候,陛下正在批摺子。」
司嫻月站在廊下,看著庭院裡那株開得正盛的海棠。
曾幾何時,歷少欽也折過這樣一枝花別在她鬢邊,說人比花嬌。
如今想來,他眼中看到的,從來都是另一個人。
「宣司姑娘覲見。」
皇帝從奏摺中抬頭,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可是又反悔了?」
司嫻月跪下行大禮:「臣女絕無悔意。」
皇帝放下硃筆:問道:「若朕告訴你,歷少欽今早遞了摺子,請求隨公主和親隊伍護送,你待如何?」
司嫻月瞳孔微縮。
沒想到周少欽竟然會請旨護送玉嫣公主去北狄。
他是大夏朝的少將軍,身份特殊。
就算去北狄,也只能喬裝成普通侍衛隨行。
這一路風餐露宿,條件悽苦。
果真他愛她到骨子裡。
寧肯奔波萬里,也要護他周全。
司嫻月聽見自己平靜的聲音:「那周將軍可能會失望了,畢竟要去和親的,是臣女。」
皇帝聽到這個答案,非常滿意。
他起身走到司嫻月面前,親手將她扶起。
「七天後的冊封大典,朕會公告天下,你是我大夏朝的長公主玉嫻。」
司嫻月深深拜下。
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司嫻月已經死了。
活下來的,將是長公主玉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