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江赴月第一次如此感慨於一個人的氣場。
也難怪,這儷貴妃的父親是正一品宰相,權傾朝野,祖父又是軍機首領大臣,碾死一個妃嬪就跟螞蟻一樣簡單。
江赴月屈膝下去福禮的時候,膝蓋一軟打了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
“嬪妾才人江氏,給貴妃娘娘請安,娘娘萬福祥瑞。”
“嬪妾不敢欺瞞娘娘,這蝶翅綠松石珠釵是嬪妾的不假,可……卻是嬪妾一心準備獻給娘娘的,誰曾想……被鄭姐姐先一步擄了去,無意釀成大錯。”
儷貴妃原本還對鄭貴人的指認半信半疑。
眼下見江赴月一副嚇得話都說不出來的結巴狀,很快打消了疑慮。
連一個表情神態都不懂得掩飾的人,還能指望她有彎彎繞繞害人的腦子不成?
“荒唐!貴妃娘娘什麼好東西沒見過,需要你一個小小才人上趕著巴結?”
儷貴妃的大宮女蓮若冷呵,卻被儷貴妃眼風止住,慢條斯理地呷了口茶:“倒是個有眼力見的,只是想攀附本宮,憑你也配?”
她懶得再與這幫蠢貨多費口舌,移開了眼。
江赴月明白,此劫她算是躲過了。
皇后身子不濟,便宣眾人跪安了。
散會後不久,江赴月低頭剛邁出沒兩步,就見前方一個身穿碧色宮裝的嬌弱女子被幾個太監扣在地上,白皙的臉正被蓮若左右輪番抽著巴掌。
“不過是貴妃娘娘宮裡的一條狗罷了,背信棄主的東西,偏生出狐媚勁兒去爬龍床,怎麼,仗著有了位份就有人給你撐腰了不成?”
“賢妃娘娘有了皇長子,梁昭儀也有個公主,湘妃也有孕了,若不是你個賤人勾引皇上,貴妃娘娘豈會大動肝火動了胎氣,痛失愛子?”
徐更衣本就生得孱弱纖細,和她說話都怕驚著她,此番沒兩下臉就紅腫一片,哭叫乞饒連連。
瑞雪對江赴月低聲附耳道:“小主,這徐更衣喚作叫憐兒,本是儷貴妃宮裡的一個洗腳婢,孰料,在貴妃娘娘有孕四個月之際爬上了龍床,氣得儷貴妃落紅血崩,小皇子也跟著沒了。”
“整個瑤華宮痛恨徐更衣人盡皆知,誰敢幫徐更衣說話,誰就是公然和儷貴妃作對。”
所以,即便是有嬪妃看到徐更衣被百般踐踏,也無一人敢出來幫襯。
儷貴妃斜倚在宮人端來的梨木太師椅上,豔麗纖長的護甲閒懶撥弄著髮髻,正懨懨地享受著徐更衣的慘叫,忽的睜眼,視野裡劃過一抹柿色,叫住了她:
“既然江才人還未離開,不是想巴結本宮嗎,不如本宮就給你一個效忠的機會。”
她輕抬玉手,“來人,拿拶子來,讓江才人替本宮代為行罰。”
這拶刑是一種專門用來夾手指的酷刑,行刑時會用力拉扯拶子,讓犯人痛不欲生。
一般如此酷刑只會在掖庭獄對犯了錯的宮人嚴加逼供,此番卻用在一個妃嬪身上,可見儷貴妃恣意張狂到了何等地步。
江赴月心知肚明,儷貴妃是在試探她。
如若她推脫,剛才那番赤膽忠心的戲碼便會瞬間被揭穿,同時開罪儷貴妃;
可如若她應承,一來便會與徐更衣結怨,二來,若是失手讓她有什麼三長兩短,這後果是她萬萬承擔不起的。
前有狼後有虎,江赴月在看到那精巧鋒銳的刑具時,驚叫一聲,暈厥過去。
“果然是個不中用的。”
儷貴妃執著絹帕遮掩住口鼻,不屑一顧。
如此怯懦,確定是將門之女?
蓮若勾唇:“娘娘,可要用冷水將江才人潑醒?”
“不必。”
這江才人若真是個有心眼的,方才就不會提出要那支珠釵獻給她。
宮裡宮外人誰人不知,她堂堂宰相之女,什麼華貴之物沒見過,江才人此舉,不正好從側面反映了此人對朝政局勢一無所知,半分心機也無?
江才人,不足為慮。
算算時辰皇上也快下朝了,她自然不可能讓宮人看到她虐待妃嬪傳到皇帝耳中汙了聖聽,便冷哼一聲,揚長而去。
“蓮若,你去一趟掖庭局,把鄭貴人和江才人的綠頭牌撤了,若有人問起,就說一個得了肺癆沒了,另一個頭暈,不便侍寢。”
–
傍晚,御書房。
帝王那張英俊矜冷的臉龐在煙霧氤氳中看不真切,一襲鴉黑走金綴紋五爪龍袍,正伏案批閱奏摺。
燈火竄動,映出男人肩闊窄腰的巍峻身影。
李承璟半挽衣袖,精悍臂肌有力,腕骨冷白,執著硃筆的手背青筋分明,指骨修長。
眉眼深邃,鼻樑高挺,劍眉星目,五官英姿勃發,有一種不怒自威的冷淡感。
可偏偏沒什麼表情,引得新來換燈芯的宮婢羞紅了臉,蠟油滴在手背上都未發覺,痛得一聲低呼。
“下去。”
李承璟蹙眉。
首領太監汪德順恨鐵不成鋼地揪過那宮女,連忙將人驅逐出去,心裡直搖頭。
無他,只因陛下生得太俊美了。
偏偏聖上能夠坐懷不亂,從不耽於女色,讓他們這群宮人操碎了心。
雖說陛下才登基第三年,但日夜勤勉於政務,收拾先帝留下的一堆爛攤子,剷除異己,如今已是大權在握,無需看任何人眼色。
“皇上,該翻牌子了。”
掖庭局太監端著后妃綠頭牌上前,這一批新入宮妃嬪的清一色擺在最前頭。
李承璟眼也未抬。
汪德順一甩拂塵,正準備命人擺駕紫宸殿,殿外忽傳來一聲通報:“皇后娘娘駕到——”
一番福禮後,蕭皇后長長的睫毛微覆下,嫻雅的面孔似有遲疑:“陛下,鄭貴人和江才人今晚怕是不便侍寢……”
李承璟捏著毛筆的手一頓:“她二人怎麼?”
皇后面露不忍地道了白天發生的一系列事。
“鄭貴人不懂規矩,衝撞了儷貴妃,臣妾阻攔再三,誰曾想依舊沒能救下一條人命。”
“江才人在看到儷貴妃責罰徐更衣後嚇得直接暈了過去,這會雖然醒了,只怕不能……”
“無妨。”
李承璟對江氏的存在確有印象,江懷璧剛平定西北叛亂,立下赫赫戰功,他理應去探望一下他的妹妹。
“可江才人粗野冒失,臣妾唯恐她衝撞了聖駕……”
皇后斟酌著字眼,顯然是更屬意於姚美人、胡寶林之流。
“皇后腿腳不便,這些瑣事派人通傳一聲就行了。”
李承璟淡淡瞥她一眼,看不出喜怒,拿帕子擦了手,徑直翻了江赴月的牌子:“就她吧。”
從御書房出來。
畫扇嘆了口氣,不忍對著鳳輦上的女人低語:“娘娘您本就身帶腿疾,皇上不來看您就算了,居然還翻了江才人的牌子。”
要知道,這批新人陛下恐都未能叫得出名字,而第一日陛下居然就召了江才人侍寢?
往日可一直都是儷貴妃獨寵。
皇后不以為意,嘴角含著沉穩的淺笑:“陛下向來涼薄,永遠將權力放在第一位,最懂權衡利弊之術,旁人不清楚,本宮還不清楚麼。”
“若非她兄長是為陛下立下汗馬功勞的前線大將,皇上豈會第一個‘注意’到她?”
儷貴妃只怕做夢也想不到。
這一局她本是一箭雙鵰,十拿九穩,既能不聲不響地撤了鄭、江兩人牌子,敲打另三人也稱病避寵,自己獨佔盛寵。
卻被掖庭局的人陽奉陰違,被自己的人私藏了牌子,重新放了回去。
一來她除去鄭貴人、凌虐徐更衣的事一覽無餘暴露在皇帝耳中,令他日漸厭惡;
二來,今晚被江才人侍寢截了寵,她必定心中生怨,來日必報復回去;
三來,梁昭儀平日頻繁出入掖庭局,最愛打探彤史,這鍋讓依附儷貴妃的梁昭儀背了,鳳儀宮就始終是乾乾淨淨的。
皇后輕晃著藍綠牡丹紋面護甲。
這瑤華宮一枝獨秀的日子,也該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