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斜,雲蒸霞蔚,熾豔如血的火燒雲席捲了天邊。
聽雨閣。
江赴月剛用過晚膳,汪德順就笑容可掬地迎了過來,打了個千兒:
“恭喜江才人,皇上今晚翻了您的牌子,準備接駕吧。”
滿宮人震驚驚喜,除了江赴月。
兄長西北大捷,又是朝中新興重臣,皇帝為了拉攏人心,自然是要來慰問她的。
她早就做好了今夜侍寢的準備。
既已在六宮眾人面前樹下魯莽無腦的形象,就得貫徹到底。
畢竟,聰明人會稱病避寵,只有蠢貨才會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即便一切盡在掌控,她依舊滴水不漏地露出了驚訝狀,歡天喜地地給汪德順打賞了銀錠,按照教引嬤嬤的指導沐浴焚香。
浴桶裡,白霧嫋嫋。
江赴月眯眼享受著專人宮婢的掬水按摩,思緒卻沒有一刻停下。
早在入宮前,哥哥就跟她分析過如今朝中的局勢。
趙太宰隻手遮天,頗得皇帝器重,與蕭、郭家分庭抗禮。
郭太后勾結母族專權,野心勃勃地打算扶親外甥為幼帝登基,被皇帝鴆殺了親表弟,自己也被軟禁在宮外清水寺,勢力已大不如前;
而蕭太師患有嚴重的頭疾,如今已半隱退。
梁昭儀的父親梁大將軍仗著站隊趙家,這兩年愈發驕橫跋扈,甚至廣掠老百姓錢財,已經引發不少人怨聲載道。
只有江家兩邊不沾。
哥哥更是明哲保身,在被封為從三品雲麾大將軍後,只求錢財,不求權勢。
“才人,皇上素來喜潔,您事前事後必得保持身子清爽,一會皇上來了之後,您只需牢記‘臣服’即可。”
嬤嬤又有條不紊地交代了幾句,無非是一些伺候皇帝之事。
一切以帝王的感受為優先,取悅君王為首要宗旨。
祥雲聽得臉紅,待嬤嬤走後,左看右看,用手擋著低聲道:
“奴婢聽聞,皇上龍精虎猛,那方面格外強盛,上個月劉寶林中途暈厥了過去,從此便再也沒被召幸過。”
江赴月笑了笑:“皇上年方二十有四,長我八歲,正值壯年。”
體力若非異於常人,豈不得被那器物比下去了?
“瑞雪,你把櫃子裡包袱中的龜甲拿出來,再給我找一身素雅的天水碧色裙衫。”
“是。”
約莫一炷香過去。
殿外的珠簾被宮人掀起,江赴月感應到有人正朝自己走來,一雙金邊麒麟皂靴華貴肅凜,滾著織金的玄袍下裳擺動,氣勢威嚴。
她擱下把玩的龜甲,一時間怔了怔,不疾不徐地躬身行禮:
“嬪妾給皇上請安。”
“起吧。”
冷清清的兩個字,李承璟落了座,“身子可好些了?”
“回陛下,太醫說是驚嚇過度血氣倒逆所致,所幸並無大礙。”
江赴月抬頭時,聞到了淡淡的崖柏香氣。
第一次親眼目睹天子,她就屏住了呼吸。
比她想象中還要好姿儀,俊美無儔,一雙狹眸幽深沉靜,便是這麼隨意一坐,貴胄的清貴便從周身傾瀉開來。
她偷瞄帝李承璟的同時,一眉一睫也同樣落入男人眼中,想大膽窺探的小動作暴露無遺。
倒是讓李承璟無端想起了深林陷入迷途的狸貓。
也是這麼一雙純澈無害的黑亮瞳仁。
察覺他目光落在桌案上那塊老龜甲處,江赴月笑容清甜:“不瞞皇上,嬪妾會卜卦六爻,這是其中之一的投殼法。”
“哦?”
李承璟劍眉微挑,睇向她的眸光染了絲興味,“何事都能預測?”
“天下大小事皆能,譬如嬪妾能用這龜甲預測出未來三日的氣候如何。”
江赴月胸有成竹地將一枚熱銅條插入龜甲,屏息凝神專注於問題,須臾後,從上而下記錄六次裂紋。
往復三次。
她一面用毛筆在宣紙上寫著,一面解著卦象,“明日有雷陣雨,後、大後日皆為陰天。”
並非欺君,從小她的喜好就頗為稀奇古怪,酷愛搗鼓問卜、火藥、兵法、人心謀略,卻是對女紅一竅不通。
這後宮之中最不缺才藝豔絕之輩。
然而對於帝王這樣的上位者來說,對他有利的真才實學遠比歌舞有用多了。
前者只是供人消遣的藝伎,而能用於戰事吉凶的占卜,他豈能不珍之重之?
精通問卜者本就少之又少,否則朝廷不會專設欽天監一職,如此偏門,能人者古今有幾?
物以稀為貴,正是因為精通琴棋書畫的妃嬪看得多了,她才要讓另闢蹊徑,讓李承璟覺得她非同一般。
“天氣能算,那朕的心思豈非令你瞭如指掌?”
李承璟把玩著手中的白玉纏枝茶盞,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高大的身形坐在炕前,無人敢瞧他的神色,簾外的太監卻是被驚出了一身冷汗,伏跪一地。
江赴月一個瑟縮,低下身,恭恭敬敬地將物什還給汪德順:
“陛下英明神武,不借助外力方能一統大曄,嬪妾一介深宮婦人,班門弄斧罷了,哪裡敢妄自揣測天子之心?”
李承璟眯眼摩挲著拇指上的玉扳指:“是嗎。”
“自——”
話音未落,手腕就被他攥住了。
他還沒怎麼用力,江赴月整個人就被拽到了他腿上,纖纖素手被他捏在掌心任他把玩,:“皇上……”
李承璟垂眸,視線滑過那張精緻的俏臉。
明眸皓齒,燦若熹微出雲的朝陽,淨若浣溪亭立的芙蕖。
泛紅的杏眸角閃爍著驚恐棲惶,水盈盈的誘人,可骨子裡又藏著不乖覺的心思。
倒是有趣得緊。
李承璟一手掐著她的腰,另一手提著她的手往腰下繡金繁複的龍袍引,淡淡垂睨著她的小臉:
“嬤嬤沒教過你如何伺候麼。”
靠得太近,江赴月一下子想要站起身,然而下一瞬,就被他攔腰按了回去。
“嬪妾……”她的聲線抖了下,驚慌地揪住了帝王金繡的龍袍一角。
“嗯?”
“嬪妾愚鈍,唯有一顆赤膽忠心,一心向著陛下。這顆心,這個人願為陛下分憂解難,效犬馬之勞,只任陛下差遣。”
眼看箭在弦上,江赴月低眉乖順拋上準備好的腹稿,“恰到好處”止住了他的下一步侵略。
她對自己的定位很明確。
她不要做寵妃,而是做他的左膀右臂,手中劍。
寵與不寵不過彈指之間,全憑帝王心情,唯獨對他有用武之地的棋子,只要價值不倒,他會一直握在掌心。
如今儷貴妃黨在後宮肆無忌憚,他定會在新人裡挑一個出來制衡。
與其讓機會溜走,不如毛遂自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