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路讓路，都讓讓，冷先生來了。”
“吁吁籲！”
馭手揚起用熟牛皮摻竹絲擰成的三股馬鞭。
啪——！
一個脆響，鞭子精準甩到馬耳朵尖上。
老馬一個激靈，嘶鳴一聲，開始奮蹄，拉車速度快了不少。
“閃啦，閃啦！”
人群擁擠著分開，給馬車讓路。
早在冷見川掉河裡掙扎之時，岸上拉糧的車伕就趕車，飛快趕到冷家去報信。
正在看診的冷先生聞訊，立馬乘車趕來。
“見川不怕了嗷，你大來了。”
鹿三抱起粽子一樣的冷見川，扛在肩頭，一下子就在人群中顯眼了。
視野開闊，冷見川一路看著馬車分開人群，停在他和鹿三面前。
“籲——！”
拉住韁繩，馭手馬鞭連續輕抽馬屁，老馬領會意思，慢慢地停下。
確認停穩之後，拿出邊上放的下車凳，馭手小心翼翼扶著挑開簾子的冷先生，下了馬車。
冷見川和圍觀的一樣，大氣不敢喘，靜靜看著冷先生下來。
眾人也不不知道為什麼，他們會下意識屏息凝神。
可能是因為冷先生常年生人勿近的氣場，以及他常年懸壺濟世，救死扶傷所積累的威望。
冷見川對於冷先生的第一印象，就是瘦長。
個子高，刀條臉，洗得乾乾淨淨格正正的長衫，愈發加深了冷見川這種印象。
全身打量一遍，冷見川的視線先是在他‘大’的臉上駐留。
嗯…確實人如其姓，冷到不行。
冷先生的眼睛不小，但像是並未完全睜開一般，半眯著。
嘴角弧度向下，鼻子高挺，眉毛不粗但濃，耳朵適中但耳垂很大。
單拿出來都長得不錯的五官，組合到一起，反而形成了如此冷酷的表情。
嘶…
冷見川不由打了個冷顫，扛著他的鹿三以為他害冷，把他從肩頭抱下來，摟在懷裡摩挲取暖。
而後，冷見川視線從‘大’的臉上移開，看向他穿著的灰色長衫。
不對勁啊。
冷先生醫術高超，名滿白鹿原，賺的錢只多不少，不至於穿這種毛葛織制的，粗糙到能去做被面的長衫啊！
冷見川突然想起來，冷先生是個淡泊名利的性子。
他看病不分貴賤，財東用轎子抬他，他不在乎；窮人拿驢子拉他，他不嫌棄。
甚至驢子都沒有讓他步行，他也沒二話。
他從不因患者貧富而有所偏頗，財東人給他封銀他照收不拒，窮人給他幾個銅錢他也坦然接受，甚至對一時拿不出錢的人也不逼不索。
這樣品格的人，穿著綾羅綢緞才奇怪。
念及於此，冷見川對向自己走來的‘‘大’，多了幾分敬重。
敬重的不光是他，周圍鄉黨們自發上前，圍列兩側，主動向冷先生打招呼。
“冷先生！”
“冷先生好！”
“冷先生，有空來額屋吃飯來啊！”
“冷先生，多虧鹿三。”
村民們畢恭畢敬，彎腰點頭，冷先生也不託大倨傲，面對村民問好，點頭回應。
只不過嘴角弧度仍是朝下，依舊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樣。
冷先生走得不疾不徐，迅速向冷見川這邊走來。
可真是沉得住氣。
冷見川心說，一般人見自家孩子落水，還不急的飛跑分起來！
他並不知道。
心急如焚的冷先生不是不想快走。
他在得知冷見川落水時，快步衝出家門，腳沒踩實，落在塊石頭上，重重崴了腳踝。
鑽心疼痛襲來，很快額頭就冒出汗來。
即便如此，冷先生還是沒停下腳步，飛快上車趕來。
眼下，走一步疼一下，冷先生強忍著，視線一直盯著鹿三懷裡的冷見川。
好容易，走到鹿三身前，冷先生想第一時間接過及兒子。
可他沒有，而是雙手抱拳，朝鹿三鞠躬。
“我聽他們說了，多謝你，三哥，大恩無以為報。”
“使不得，使不得！”
冷先生給自己鞠躬，還口稱‘三哥’！
給鹿三慌到手足無措，想趕緊去扶冷先生，又抱著冷見川。
“黑娃，抱著弟弟！”
一把將冷見川塞給黑娃，鹿三立馬雙手去扶冷先生，讓他不要鞠躬。
“沒甚大事，任誰都要搭把手，是娃自己福厚！”
“冷先生，可別給我鞠躬，受不得。”
冷先生不為所動，仍舊堅持給鹿三鞠躬。
沒得辦法，鹿三隻得也鞠躬，給冷先生還禮。
兩人互相拜了拜，冷先生示意黑娃抱冷見川過來。
接過冷見川抱在懷裡。
兩人四目相對，冷見川輕輕嚥下口水，心想冷先生第一句話會不會是關心自己。
“你跟鹿伯道謝了沒有？”冷先生面若寒霜。
冷見川一怔，旋即搖搖頭：“沒，沒有。”
“下來。”
依舊是面無表情，冷先生放冷見川下地，接著讓他跪下。
“給你鹿伯磕個頭，說感謝您救命之恩。”
嗯！
冷見川不由感嘆。
這風格，果然是冷先生！
“鹿伯！”
利索地下跪，冷見川額頭磕地，稚嫩的聲音脆生生的。
“感謝您救命之恩！”
鹿三趕緊去扶。
“俺娃不謝，快起來，快起來。”
伸手攔住鹿三，冷先生堅決制止：“讓他磕！”
隨後有轉身，對冷見川說：
“一個不夠，磕三個。”
冷見川：…
咚咚——
又補了兩個之後，冷見川才被允許坐進馬車裡去暖和暖和。
車外，冷先生還在跟鹿三說著體己話。
旁邊村民們垂手而立，還是一副恭敬模樣。
等冷先生跟鹿三說完，旁邊有幾個村民扭捏了半天，還是鼓起勇氣上前，讓冷先生能不能抽點時間，給看看診。
冷先生回頭看了眼馬車，沒多說什麼，遂答應了眾人請求，現場看診。
兩袋煙的功夫，冷先生給這幾個人看完，於他們千恩萬謝中，登上馬車走了。
目送著馬車揚起塵土，雙手攏在袖管裡，村民們語氣帶著敬佩。
“冷先生，真是個好人！”
“還用你說！活菩薩也不為過。”
“好人確實是好人，就是老冷這個臉，看得人心裡恓惶。”
“是呢，另一說，他對見川太嚴了，娃才七歲，何必呢。”
“唉，只能說嚴父出孝子，見川以後的日子，怕是少不得遭罪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