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念影今年十六,其實還算是仍在長身體的年紀。又因平日裡奔波來奔波去,消耗也大,她一個人便吃了大半的菜。
一邊的嬤嬤好幾次想開口說“不可貪吃”,最後又生生忍住了。
傅翊將擦手的帕子丟到簍中,問:“吃飽了?”
“飽了。”
方才的合巹酒好喝,現下吃的也是美味佳餚。想到今日的經歷,程念影都有種如在夢中的感覺。
宮人圍上來給她擦了擦手,道:“奴婢伺候郡王妃沐浴更衣。”
程念影看了傅翊一眼,見他沒別的表示,便跟著走了。
等人走遠,一直站在傅翊身後的女子躬腰問:“主子,咱們走嗎?”
傅翊:“等會兒。”
這女子名叫木荷。
郡王府上伺候的人,大半都是從宮中撥出來的。木荷便是宮女們中間管事領頭的。
她在傅翊身邊待的久,這會兒才敢皺眉道:“可主子該吃藥了。”
“取過來吧。”傅翊盯著仍放在屋中的那口大箱子,顯得不以為意。
木荷無奈,只得吩咐下去。
於是等程念影換了衣裳,挾著一身溫熱水汽過來,室內已經充滿了藥味兒。
傅翊正在喝藥。
一直到喝完,宮人們將碗具都撤了。那放在手邊的蜜餞,他也沒動一口。
很是吃得苦的樣子。
傅翊又擦了一遍手,然後抬頭看程念影。
洗去了妝容,更顯嬌憨。
像初初綻開的荷苞。
“聞見藥味兒了?”傅翊出聲。
程念影點頭。
“難聞吧。”傅翊接著說。
程念影搖搖頭:“不難聞。”
她以前也總吃很多藥。
鍛骨要吃藥,訓練要吃藥,不慎受傷更要吃藥。聞多了,習慣了,自己都會配了。
她就這樣走到傅翊跟前去坐了下來。
傅翊沉默了。
他一時間竟探不清楚,這侯府女究竟耍的什麼把戲。
真是稀奇。
就在氣氛陷入沉寂時,程念影突然抬起袖子:“方才她們給我用了個什麼香,很甜的香,你要聞聞嗎?”
藥味兒他覺得難聞。
那給他聞點香甜的好了。
傅翊倏然一笑:“好啊。”
他扣住程念影的手腕,不動聲色地嗅了下,道:“這是雪梨蜜檀香。”
程念影應了聲“唔”,並記了下來。
木荷忍不住喚道:“主子。”
這是怕他聞到什麼傷身的東西。
傅翊鬆開手:“鋪床吧。”
“主子?!”這第二聲,木荷連音調都控制不住變了。
其餘人也覺得驚愕萬分,互相對視一眼,隨後趕緊手腳麻利地鋪床去。
程念影側過身子,看著她們從床上揀出什麼桂圓蓮子紅棗,足足揀了一大碗。
傅翊在她身後開了口:“此為早生貴子,多子多福之意。”
程念影壓下眼底的新奇之色:“嗯。”
她見過民間女子嫁人做平妻的,也見過坊間貌美女子給人去做妾的。總之都沒有這樣的排場!
“郡王,已經收拾齊整了。”嬤嬤走過來屈膝道。
程念影猶豫了下,問:“我們要一起睡嗎?”將來若要還回去,恐怕不好交代。
傅翊盯著她眉眼間的神情變化,嘴上輕笑:“何故此問?洞房花燭夜,自然該睡在一處。”
程念影沒有半點害羞,只是目光從他上半身掃到下半身,低聲道:“但你病著……”
傅翊打斷:“怕我過病氣給你?”
“不是,不怕。好,那,那……睡吧。”程念影想著他應該是動不了的,倒也沒什麼關係。
傅翊垂眸:“都杵著做什麼?”
木荷咬了咬牙,又咬了咬唇:“主子……”
嬤嬤連忙說:“是,是,奴婢們都該退下了。”
木荷還堅持道:“且容奴婢為主子更衣。”
傅翊倒沒呵斥,留了木荷為他脫去外袍。
到這一步,木荷縱使再不願,也只有乖乖退出去,並將門合上。
只著中衣的傅翊看上去更顯溫和。
他衝程念影伸出手:“扶我。”
程念影立刻將他架了起來,還極有經驗地讓傅翊靠在她背上。
傅翊:“……”
還挺有力氣。
程念影將人扶上床,並給他蓋好了被子。
別說什麼厭憎牴觸了,當真是一絲絲的不情願也沒有。
只是跟著爬上床來的時候,傅翊才從她身上瞧出了一點緊張。
也就一點。
她拉過另一床被子蓋好,然後又突然從床上跳起:“忘了熄蠟燭!”
她湊到燭臺邊,一根根滅了過去。
火光映在她頰側,眉眼亮得驚人。
那是一種與皇城格格不入的生命力。
屋內全黑。
“好了。”她輕聲說著,輕手輕腳往回走。
但想到自己走路一貫沒什麼聲音,可能會比較嚇人。於是又故意弄了些窸窸窣窣的動靜,就這樣爬回了床。
門外。
木荷回首發現燭火全熄了,瞬間喉嚨口一緊,聲音都飄忽了:“主子他,他難道真要……洞房?”
嬤嬤壓低了聲音勸道:“木荷姑娘,這陛下指婚,明媒正娶,當然要洞房的。”
木荷將那口難嚥的氣吞下去,拾級而下,道:“我並非為其它,只是憂心主子的身體經不得這樣一夜罷了。”
“主子少年入仕,從來有自己的主意,絕不容他人動搖。木荷姑娘,你這操的是多餘的心。”嬤嬤無奈。
木荷住了口。
她轉頭瞥見不遠處蹲守的武寧侯府的下人,眼底飛快地掠過一點厭惡之色。
而後就在階上坐了下來。
她得守夜,隨時等著主子吩咐。
那廂武寧侯府的人一邊心驚膽戰,一邊又喜出望外。
“這關算是……熬過去了?”
*
之後丹朔郡王再沒說過話。
二人各佔半張床,誰也不挨著誰,更談不上什麼旖旎氛圍。
程念影悄悄鬆了口氣,但睡得還是並不踏實,這都是殺手的本能作祟。
翌日宮人來叩門,她聽見身邊有人說了句:“進。”
程念影一下驚醒,坐了起來。
宮人上前伺候她下床,瞥見她眼下頂著淡淡的青色,心道還真像是被折騰了一宿的樣子。
不過轉臉看到依舊規整如初的床單,便知道什麼也沒有了。
宮人拿了新的衣裙給她換,換到一半,程念影想起來郡王還在床上。
她一個轉身,便扎回到床上要去扶他。
手還沒搭上,叫木荷擠開了。
木荷語氣淡淡道:“這不是郡王妃做的事,奴婢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