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此話,現場喧囂驟起,氣氛緊繃。
寧母雖對寧礪棠多年寒心,此刻見女兒孤零零一人,仍忍不住起身,冷聲道,
“今日是鎮國公府的婚儀,還是市井潑皮的鬧劇?寧家嫡女,哪裡能被你們這樣輕辱!”
話還沒有說完,便有人嗤笑,
“喲,夫人好大的架子!大喜之日,熱鬧些有何不可?既入了國公府,便是府上人,咱們鬧一鬧,也是給她添‘福氣’!”
另一人高聲附和,
“就是!規矩禮教平日壓得人喘不過氣,今日鬆快些,夫人何必掃興?莫非瞧不起咱們這些大族世家,不配與你商賈寧家同樂?”
寧母一時啞口無言。
那人頓了頓,譏諷更甚,
“再說了,若連這點玩笑都受不住,日後如何在國公府立足?咱們這可是在幫她‘歷練’呢!”
寧母聞言,只覺眼前一黑,身形踉蹌,幸得寧父及時扶住,才未倒下。
寧母暗地裡扯了扯寧父的衣袖,示意他向國公爺說情。
寧父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正欲起身,卻見高堂之上的國公爺已先一步開口。
“諸位放心!”
鎮國公笑容滿面,聲如洪鐘,
“既是小兒的婚禮,大家儘管盡興,熱鬧些才好!”
說罷,他側過頭,對臉色鐵青的寧家父母故作鄭重道,
“親家不必憂心,若小兒要有半分失禮之處,老夫定會命人將礪棠‘請’出籠子,絕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寧父聞言,喉頭一哽。
若要失禮,哪裡還來得及?這分明就沒把他寧家女當一回事。
心中明瞭,卻不敢多言。
寧家不過是世人最看不起的商賈,哪敢與正一品的國公爺爭辯?
即便心如刀絞,也只能強忍苦澀。
此時,寧礪棠已被幾個膀大腰圓的小廝半推半搡地押進了籠子。
寧母見狀,心如刀割,淚水無聲滑落,卻只能死死攥住帕子,撇開頭不忍再看。
寧心蘭聽聞,按住蓋頭摸索著連忙上前幾步,
裝出一副焦急模樣,蹙眉輕嘆,
“哎呀,這可如何是好?姐姐怎會受這般委屈,這可如何是好…”
寧母強忍抽泣,輕輕拉過寧心蘭的手,欣慰道,
“你是個好的,以後在鎮國公府,你姐姐還得由你多照扶照扶。”
寧心蘭語氣溫柔似水,
“母親放心,到時哪怕姐姐不領情,打我罵我,我也定當盡力幫扶姐姐。”
寧母再一次欣慰地點頭。
然而她不知,蓋頭之下的寧心蘭卻是唇角微揚,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快意。
寧礪棠啊寧礪棠,你也有今日!
那邊,寧礪棠被推進籠子,小廝便迅速落了鎖。
席間眾人屏息凝神,目光齊刷刷投向籠中,或猥瑣竊笑,或滿眼期待,或好奇張望。
籠內,家豬不安地踱步,蹄子踩在青磚上,“踏踏”作響,襯得氣氛愈發詭異。
籠子雖寬敞,容納兩人一豬後仍有餘地,卻讓寧礪棠感到逼仄壓抑。
景顥魃仍舊是原先跪地的姿勢,一動不動。
唯一不一樣的是,他抬起頭來看向了她。
那雙眼睛漆黑如墨,漠然冰冷,像一把滾燙的鈍刀,無聲地在寧礪棠的臉上劃割。
寧礪棠手臂上的汗毛一根根炸了起來,後背已然被冷汗浸溼。
直覺告訴她,他是“危險”,卻又強撐著與他對視。
他銀色長髮披散,半邊面容如玉雕琢,眉目如畫。
搭配一席喜服,似九天謫仙墜入凡塵,又似一幅殘缺的古卷,
美得驚心動魄,卻透著難以言喻的破碎與孤寂。
而隱於髮間的另一半臉,隱約可見燒傷……
當寧礪棠的視線剛移動向他的另一側臉。
景顥魃的眼神驟然轉冷,如同野獸領地受侵,透著森然警告。
同時,他的呼吸陡然粗重,喉間發出如獸類般低沉的嘶鳴,
似乎下一秒便會撲上來,咬斷她的喉嚨。
寧礪棠心頭一緊,下意識護住脖頸,步步後退,
直至背脊抵上冰冷的木籠,才屏住呼吸,不敢再動分毫。
寧礪棠不知,景顥魃卻在她退後的瞬間,微微偏過頭,將燒傷的半邊臉隱入髮間。
她若見了那狀似惡鬼的半邊臉,定會如旁人一般驚叫著逃開。
所以,他不想她看。
如果她非要看,他會考慮與其面對她恐懼自己的模樣,不如先殺了她。
那江湖人見景顥魃毫無動靜,眉頭微皺。
卻仍強作鎮定,揚聲對眾人道,
“諸位放心,我這虎狼之藥乃世間極品,三秒起效,從未失手。景公子不過是在強忍,好戲還在後頭!”
眾人聞言,眼中期待更甚,紛紛翹首以盼。
可一盞茶、三盞茶、五盞茶過去,景顥魃依舊紋絲不動。
“這怪物油鹽不進,真是無趣!”
有人嗤笑一聲,興致索然地搖頭。
然而,距離最近的寧礪棠卻看得真切。
景顥魃渾身顫抖,脖頸間青筋暴起,如藤蔓般蜿蜒爬升。
顯然藥效已發,他卻硬生生扛了下來。
等她再細看時,瞳眸猛然一顫,像是被什麼狠狠擊中,連呼吸都窒了一瞬。
只見景顥魃為抵藥效,五指成勾,竟朝身上傷口狠狠抓去,以痛楚強壓慾望。
他身上的傷口本就深可見骨,此刻竟被他生生撕裂,血肉模糊。
痛楚稍一麻木,他便毫不猶豫地換一處新傷,指尖狠戳,甚至攪動。
寧礪棠站在幾步之外,清晰聽見皮肉撕裂的聲響,卻自始至終未聞景顥魃哼過一聲。
但他的目光始終死死鎖住寧礪棠,彷彿她是他維持理智的唯一執念,近乎偏執。
寧礪棠蹙眉,對他這般極度的隱忍既心生佩服,
同時,心底對他恐懼的峰值直接置頂,對待自己都如此殘忍。
好在回憶前世,他與寧心蘭成婚之後便從未歸家,間接說明她熬過新婚夜就算通關。
但前世新婚夜,寧心蘭還是差點死在這怪物手上,
那日,寧心蘭渾身是血地逃出婚房,甚至廢了一隻手。
驚悸過後,疑惑湧上心頭,致使她的眉越擰越緊。
他明明強大到足以殺光在場所有辱他之人,為何寧願自傷,也不肯反擊?
景顥魃似察覺她眉間微蹙,誤以為嫌惡,
心中陡然湧起一股陌生的苦澀。
他不懂這情緒從何而來,
卻知是因她而起。
那個從小女孩長成女子的她。
那個曾經總是微笑著看她,現在不止忘記他還嫌棄他。
他背過身去,再不讓她瞧見自己的臉。
這種陌生的感覺令他厭惡,或許……
只有殺了她,才能徹底擺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