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初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回到家中,只覺頭重腳輕,天旋地轉。她強撐著走進屋內,一頭栽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這一睡,便是兩天兩夜。
直到第三日清晨,顧初才緩緩睜開雙眼,感覺精神稍微好了一些,身體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綿軟無力。
她坐在床上,思索了一下近日發生的種種,心中暗自思忖,是該去見見那位大人物了。
打定主意後,顧初起身簡單洗漱一番,換了一身乾淨素雅的衣裳,便朝著白鶴居所走去。剛靠近大門,一股濃郁的草藥味撲鼻而來。
顧初停下腳步,細細聞了下,對方應是在藥浴,而且所用的藥材極為名貴,不下二十種。這些藥材中,不乏一些珍稀之物,不過,對方財大氣粗,倒也無甚要緊。
顧初伸出手,剛碰到門邊,突覺渾身汗毛倒立,一股莫名的寒意湧上心頭。她下意識地四下一看,不由再次在心底輕嘆。
這大人物果然不一般,僅僅是居所周圍的防衛,便讓人驚歎不已。
好在護衛都知道顧初的身份,是以,當顧初邁進大門時,並未有人上前阻攔。
不出所料,門內正在進行藥浴。不過,這院內的風格相較之前倒是大有異變。
短短幾日時間,他們便在院中單獨搭建了一個精緻的小棚。小棚搭建得十分考究,四周還用厚實的布簾遮擋,既能有效防風,又能保證空氣的流通,還更加私密。如此奢靡的佈置,只為方便那人在此安心療傷。
顧初慢慢走近小棚,為免打擾到屋內的人,她儘量放輕腳步。
透過布簾的細微縫隙,只見姜文煜赤身坐在浴桶中,桶內瀰漫的水汽模糊了他的身影。此刻的他,面色潮紅,雙目緊閉,眉頭緊緊皺在一起,彷彿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儘管疼痛難忍,他卻緊咬下唇,不吭一聲。
顧初見狀,不禁在心中暗自稱讚:倒挺硬氣。
隨後,她將視線轉到白鶴身上。只見白鶴正全神貫注地在姜文煜周身各處大穴扎針,手法嫻熟而精準,助姜文煜排出體內的毒素。
顧初屏息凝神,目不轉睛地細細觀摩著白鶴的針法,不自覺地輕輕搖了搖頭,心中滿是讚歎:如此精湛的手法,不愧是“神醫”白鶴。
而眼前正在進行的藥浴,顧初也略知一二。她深知這藥浴中的門道,正因如此,她比其他人更明白其中的厲害。
藥浴中有幾味藥草的藥性極為霸道,且用量極其講究,稍有不慎,便會事與願違,不僅無法治癒病症,反而會加重病情。
顧初心中清楚,以她如今的醫術能耐,還遠遠配不了眼前這精妙複雜的藥方。
就這樣,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白鶴才開始慢慢為姜文煜拔針,姜文煜緊皺的眉頭隨之漸漸舒展開來,疼痛也稍有緩解,緩慢睜開雙眼。
甫一睜眼,便從縫隙中見一女子與他四目相對,怔了一瞬,突又想起此刻他還未著寸縷,面上剛消下去的潮紅再次泛起,又氣又惱,“此地民風竟如此彪悍嗎?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怎能如此……不知避諱?”
顧初一直沉浸在白鶴的針法中,此時方回神,又見姜文煜如此強烈的反應,忍不住笑出聲,“這有什麼可避諱的,我又不是第一次看,你一個大男人,怎的比女子還羞澀?”
“你……”姜文煜面色漲紅,他還從未見過如此言語直接的女子,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反駁。
白鶴跟著氣罵道,“姑娘家家的,胡說八道些什麼?”
罵完便往屋內走,回屋前不忘囑咐顧初,“看著點,再過一刻鐘便讓他出來,老夫累了半天,回屋歇會。”
白鶴說完顧初尚未有反應,姜文煜已然喊了起來,“唉唉,你就這麼走了,留下我們這孤男寡女的,成何體統?”
白鶴頭也不回道,“小夥子,你還是早些適應吧,老夫這把老骨頭可折騰不了幾回,往後的日子,還是要靠這丫頭呀……”
“什麼?你說清楚?你就這麼把我扔給這小丫頭了??”
顧初聞言唇角微勾,內心並不意外。
以往每回在遇到棘手的病患時,白鶴都會邊治療邊指點顧初。
顧初正是知道如此,才會不顧一切前來,正是不想錯過此等學習的良機。說到底,想要提升醫術,除了紮實的理論基礎,還需要足夠的實踐積累才行。
顧初微微揚起下巴,呵呵笑道,“放心放心,我醫術還可以的。”眼前之人畢竟身份尊貴無比,來歷非凡,她可不能輕易得罪,言語之間自然多了幾分討好。
姜文煜聽聞此言,面露不屑。雖說他已然知曉顧初和白鶴之間的關係,可在他眼中,顧初不過是個年紀輕輕、涉世未深的黃毛丫頭罷了。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女娃,能有幾分真才實學?能在醫術上有多大的能耐?
“怎麼了?”就在這時,一道低沉醇厚的聲音響起。
姜文煜正自憋悶得難受,見到來人,立時扯著嗓子大聲喊道:“大兄,我不想治了,我們走吧?再不走,恐怕大兄要為我收屍了?”
“胡說些什麼?”褚慎微微蹙起眉頭,開口問道:“出了何事?”
姜文煜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指向顧初,“那老先生竟要讓這乳臭未乾的小娃娃為我治病,她知道穴位在哪嗎?我恐怕到時候不是被她治死就是要活活痛死……”
顧初面色微冷,“我畢竟曾經救過你,也算你的救命恩人,你不知感恩也就罷了,為何還如此武斷?就因為我年紀小,還是個姑娘?”隨後冷然一笑,“你們天家人,都是如此目中無人,以怨報德的嗎?”
姜文煜聞言一怔,不由問道,“你竟知道我的身份?”
“很難猜嗎?我雖出身鄉野,倒還不至於目不識丁,你那支玉笛裡那麼明顯的標記,我又怎會看不出?”
姜文煜還是不解,“可是,這世上重名的千千萬,單憑一個字,你如何就能猜出我的身份?”
“單憑一個字確實猜不出,可這世上可沒幾人有如此能耐的大兄。”話落還不自覺往褚慎的方向瞟了一眼。
姜文煜恍然,瞬間又對顧初投來了探究的眼神。
他深知大兄的能耐,除非他本人主動透露,否則顧初無論如何也不會知曉他的身份。
顧初不欲再多言,只淡淡道,“時間到了,你可以出來了。”
話落便走向院子另一頭,那裡有張藤椅。
顧初不管他們幾個,直接坐在藤椅上,眯著眼睛曬太陽。
院子中的藥浴棚雖是臨時搭建,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棚內不光有臨時洗浴更衣之所,還有一處簡單的茶室,供臨時休憩所用。
此刻褚慎正坐在茶室中,慢悠悠的喝著茶,大約一盞茶的工夫,姜文煜便已沖洗完畢,邊走出浴室邊整理著裝,大步走到褚慎旁邊,剛落座便迫不及待的去拿茶壺,只是手剛碰到茶壺,便被褚慎打掉,“這是我的,你不便飲茶,只能喝水,已經給你備好了。”
姜文煜頓時哀怨道,“茶都不讓喝,真是了無生趣啊!”
褚慎不理會姜文煜的牢騷,按部就班地喝著茶。
姜文煜見狀頗為無趣地喝了一大口白水,權當這便是上好的君山銀針……
“過幾日我便要回京了。”
姜文煜聞言瞬時坐直身子,原先的散漫也消失不見,問道,“這麼快嗎?”
褚慎點點頭,“朝中局勢動盪不安,我不便長久離京。我走之後,吳兆全會接任青陽知州,此人忠誠可靠,定會護你周全,你可放心在此地療養。”
姜文煜低頭輕嘆,“我這身體……這些年讓大兄費心了。”
褚慎拍了拍姜文煜的肩膀,寬慰道,“放心,你這畢竟是沉痾舊疾,不可操之過急,而且神醫也說了,這段時間只要你按時用藥,安心調養,治癒還是指日可待的。”
姜文煜輕哼一聲,“神醫?他都不管我了,還把我交給一丫頭片子,我看,我治癒是無望了……”
褚慎搖了搖頭,“你莫要小瞧了她,據我所知,她精通藥理,醫術也非常人能比,相信假以時日,前途不可限量。”
“她真有如此能耐?”雖是褚慎親口所言,可姜文煜仍有些不敢置信。
褚慎道,“她雖很少在人前顯露,但也並非無據可查。”
“可是我這病也並非尋常疾病,就連太醫院都束手無策,她即便會些醫術,又如何能與神醫相比?”
“神醫雖醫術超群,可到底已年逾古稀,我今日觀他為你針灸完,便損耗不少心神,若長此以往,定難以支撐。那丫頭雖初出茅廬,可有神醫在旁指點,你大可放心。”
“也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