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霜也聽見了那聲慘叫。
聽起來痛苦至極,沒了人腔。
是老二屋裡傳出來的。
廖玉珍的聲音!
樊霜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
“三嬸嬸!三嬸嬸你快來!”夢楠哭叫著拍門。
樊霜顧不上提鞋,打開門。
夢楠一把抱住她,哭喊著:“三嬸嬸,我娘!我娘她流血了!”
樊霜邊往廖玉珍房裡跑邊問:“你爹呢!?”
夢楠哭著跟上:“我爹去大隊部了。”
樊霜剛想問大晚上的,他去大隊部幹什麼。一腳踏進廖玉珍房間,她瞬間明白了。
廖玉珍臉色慘白,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身下的涼蓆上一灘血水。
樊霜衝過去,“嫂子!怎麼了!”
廖玉珍微微側頭,嘴唇已經毫無血色,臉色慘白的看著她,氣息微弱:“樊霜,我,我的孩子保不住了。”
樊霜心慌慌的,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沒事,嫂子,沒事,二哥去大隊部借車了,我們送你去醫院!”
她是護士,廖玉珍的情況她很清楚,孩子鐵定是保不住了。
能保住她自己的命就謝天謝地了!
廖玉珍身下的涼蓆上存了一汪血,越聚越多。
臉上一片灰敗,瞳孔的光芒越來越暗,彷彿隨著血的湧出漸漸熄滅了。
她不聲不響,靜靜的望著房頂,似乎覺察不到疼一般。
只有兩眼的水,源源不斷地往外湧。
她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過了好一會兒,樊霜才聽清她唸叨的什麼。
“夢楠——”
“夢楠——”
“我的好娃子——娘放心不下你——”
夢楠不懂。
她看著娘哭,自己的眼淚就不停的往下淌。
她又不敢大聲,嗚嗚的哭著,踮起腳尖,小臉靠在廖玉珍臉上。
母女倆的淚混作一團。
樊霜的眼淚不受控制的洶湧而出。
“嫂子,”她撫摸著廖玉珍的額頭,柔聲安慰,“嫂子,你別怕,二哥馬上就回來了。”
廖玉珍唇色發灰,連轉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樊霜,”
樊霜忙答應著。
“嫂子想給你下跪,磕頭,求你,求你,照顧我的夢楠……”
樊霜人好,真心喜歡夢楠,老三不醒,她沒有孩子,一定會把夢楠當自己孩子待的。
這是廖玉珍最後唯一能為夢楠做的事。
樊霜不敢答應,怕自己一答應,廖玉珍吊著的一口氣就散了。
“嫂子,你等我,我得先去給我家晏星說一聲。”
“好。”
樊霜飛奔回房,翻出給晏星針灸的長針跑回去。
廖玉珍眼睛將閉未閉,眼皮已經抬不起來,想問樊霜的話也沒力氣問出口。
樊霜拈起長針,在火上烤了烤,回憶著書上的穴位下針。
她跟張大夫學了點皮毛,翻醫書的時候看過止血針法。
廖玉珍的身體像破了一個窟窿,血就要流盡了,樊霜顧不了別的了!有用沒用的先試了再說。
能拖一分是一分,能拖一秒是一秒。
她下針的時候,晏老太聽見聲音過來。
看見床上一幕,當即嚇得腳軟,差點跌倒在地。
嚎天喊地道:“天爺啊!這是咋了哇!?”
晏陽在門口,急得團團轉:“三嫂,出什麼事了?”
樊霜額頭冒汗,捏著長針的指尖微微發抖,“二嫂肚子裡的孩子,沒了。”
話音剛落,晏老太的巴掌就朝她劈頭打來,“賤蹄子,你咒誰那!”
樊霜看都沒看,反手用長針一擋。
只聽晏老太哀嚎一聲。
長針被生生折斷,貫入她血肉裡!
晏老太抱著傷手,跳腳嚎罵。
樊霜眼底赤紅一片,面色兇狠:“閉嘴!”
晏陽:“我去找張大夫!”
他剛出門,迎面撞上拉著平板車的晏守玉和上氣不接下氣的張大夫。
張大夫的老臉上,汗水順著褶子往下流。
幾人進屋。
屋裡三個女人和一個孩子詭異的安靜。
晏老太一看兒子回來,張著自己插著斷針的手嚎叫著迎上去,“我兒啊,樊霜這個小賤人——”
張大夫一把拂開晏老太,提著自己的藥箱上前,只望了一眼,就搖頭嘆息,“嘖!嘖嘖!不妙啊!”
晏老太張著嘴,端著手,這會兒也不叫喚了,不可置信的問:“孩子真沒啦?”
張大夫看了看樊霜扎的針,就是他自己扎,老眼昏花,不一定比她扎得好。
晏老太纏著張大夫,“孩子不能再救了?”
張大夫道:“神仙難救。”
晏老太身體一顫,要不是晏守玉扶著,就栽倒在地了。
“不行啊,不行啊,”她嘴裡只剩下這一句話。
廖玉珍肚裡這個兒子,可是守玉盼了好多年的,這個兒子沒了,守玉怎麼受得了!
她握住兒子的手,老淚縱橫:“守玉啊,你的命怎麼這麼苦啊!”
樊霜尖聲冷笑,“命苦的人這躺著呢!”
晏陽也看不過去,“娘,還是先救二嫂要緊……”
晏老太聞言,猛然驚醒一般,殷切望著張大夫:“老張頭,我家玉珍沒事吧?”
張大夫心說:總算還有一絲良心。
沒成想,晏老太下一句是真喪良心,簡直惡毒到了極點。
“她出了這麼多血,以後還能懷上嗎?”
這話一齣口,除了晏老太和晏守玉,屋裡其他人後背都冒出了一層冷汗。
樊霜捂住夢楠的耳朵,幾乎是哭吼出來的:“你是不是人啊!?她人還在這裡躺著那!是死是活還不知道!”
夢楠眼神懵懂的看著三嬸嬸,她不明白一向愛笑的三嬸嬸為什麼哭的這麼傷心,她也不明白,娘為什麼流了這麼多血?
上一次娘把她交給三嬸嬸後去了省城。
這一次,娘又把她交給三嬸嬸了,她要去哪裡?多久能回來?
張大夫把完脈,一臉嚴肅,“晏二,我實話跟你說了,孩子沒了,大人我也救不了。”
他看不出廖玉珍突然流產的原因,更沒有辦法把她從閻王爺手裡拉回來。
他步伐散亂的離開了晏家。
晏守玉愣愣的。
許久,他走到廖玉珍床頭,跪下來。
他回頭看了看身邊呆立的幾人,啞聲開口:“晏陽,你幫我叫廖家人過來。”
晏陽像是被一道驚雷劈中:“二哥你?”
叫廖家人過來,意味著什麼,他們都知道。
晏守玉看著廖玉珍,眼中滾落一滴眼淚:“玉珍,對不起。”
“這麼多年,沒讓你過幾天好日子。”
“委屈你了。”
廖玉珍用盡全力,微微偏了偏頭,定定地望著晏守玉。
眼淚和身下的血一樣,源源不絕的從她身體裡湧出來。
“玉珍,放心去吧,我會照顧好夢楠的。”
晏守玉依舊少言寡語的,這幾句話說得無比真心。
道歉是真的,希望廖玉珍就此死了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