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楠孤零零一個,蜷縮在牆角,髒兮兮的小臉上掛著數道淚痕。
院子來了好多人,她都不認識。
那些人大聲的吵著鬧著,他們說,她娘死了。
“夢楠。”
夢楠抹抹眼淚,尋找聲音的來源。
“是我,你三叔叔。”
晏星躺在床上,視線範圍只限頭部轉動的180度,看不見牆角蹲著的夢楠,只能聽見她小聲的啜泣。
“三叔叔,你醒了?”
夢楠甕聲甕氣地問。
三叔叔醒了,她好開心的。
可她就是開心不起來。
晏星低聲安慰:“夢楠,你娘沒事的。”
夢楠哭著說:“可是我娘躺在床上一動都不動了……”
“你三叔叔都在床上一動不動躺五個月了,不也沒死?”
夢楠小小的臉上,活泉似的眼淚汩汩不停:“張大夫說他救不了我娘了,三叔叔。”
晏星道:“那是他醫術不精,他還說我撐不了幾個月就死呢,我還不是好好的!”
“放心,三嬸嬸帶你娘去醫院了,你娘肯定沒事的。”
樊霜和晏陽送廖玉珍去醫院的時候,他從窗戶裡看見了,這麼久沒回來,說明人還有救。
要是死了,這會兒已經拉回來了。
“真的嗎?”
晏星:“三叔叔什麼時候騙過你?”
夢楠想了想,三叔叔真的從來沒有騙過她,他去部隊的時候,答應過回來給她帶好吃的,去年回家的時候給她帶了好多。
夢楠:“可是……三叔叔你怎麼知道?你自己都躺在床上不能動。”
晏星一噎,不確定的說:“……艾莎?公主讓我過來,專門告訴你的。”
他不知道艾莎公主是哪國的,只記得前幾天在院子裡樊霜一邊給他做“觸覺刺激”,一邊給夢楠講了這個會徒手造冰的神奇人物。
夢楠這回深信不疑了。
晏星想起樊霜藏的東西,“作為報答,你也要為我做一件事情。”
夢楠信心滿滿:“三叔叔,你說。”
“你三嬸嬸放在櫃子裡的大白兔奶糖,給我拿一顆。”
剛才樊霜吃的可香了,他也想嚐嚐。
夢楠:“……”
“我娘說,不能偷別人的東西……”
這種壞事,她可不能幫三叔叔做。
晏星笑著問:“你爹吃你娘買的東西,算偷嗎?”
夢楠為難道:“不算。”
“那我吃你三嬸嬸的東西也不算。”
.
廖玉珍在縣醫院撿回一條命。
第二天醒來,樊霜和晏陽安慰幾句後回了黑巷子,晏守玉趕來醫院照顧她。
醫生讓她下床走動,和正常產婦一樣,有利於排出惡露。
三人一間的病房,廖玉珍的床位在最裡面。
進進出出,都能看見另外兩家剛出生的小娃娃。
小娃娃靠在產婦身邊睡得香甜,小臉還沒長開,皺巴巴的,一哭,眉間就因為用力變得烏青一片。
廖玉珍扶著牆,慢慢的走。
走著走著,眼前就模糊了。
眼淚順著蒼白的臉頰滴下來。
晏守玉上前扶她,她垂著眼,從他手裡抽回了手。
晏守玉的手懸在半空。
廖玉珍重新躺回床上,雙眼空洞的望著窗外發呆。
整個人死氣沉沉。
耳邊,小娃娃哭聲響亮。
稚嫩的聲音像一把刀,在她心上不停的、一刀一刀的剜著。
“玉珍,”晏守玉坐在她床邊。
廖玉珍不想回頭看他。
“等你身體養好了,咱們再要。”
廖玉珍背對著他,無聲的笑了笑。
再要。
他真的覺得,她只是因為孩子沒了而難過嗎?
她和晏守玉一起生活八年了,她知道晏守玉是個性子涼薄的人。
她以為,他只是面上冷,不善言辭,心裡還是有她的。
至少,應該有一點點吧?
廖玉珍以前也想過,如果有“保大還是保小”這樣的問題,晏守玉會毫不猶豫地放棄她。
可是,那天晚上,她肚子裡的孩子已經沒有了。
他還是一樣放棄了她。
孩子沒了,她痛不欲生。
但更讓她痛的是,被他放棄。
.
樊霜回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
“三嬸嬸,我娘沒事吧?”
樊霜身上沾著好多血,幹在衣服上了。
她笑得很疲憊:“你娘沒事,但是她流血太多,醫生說要在醫院住一天輸點血,明天就能回來了。”
夢楠放心了。
“三嬸嬸,我有一件事要跟你坦白。”
樊霜打了兩盆水,正準備洗洗澡,看見夢楠一本正經的小臉,奇道:“坦白?”
“我,我拿了你一塊糖……”
樊霜語氣認真:“你喜歡吃,我可以再——”
夢楠急得小臉通紅,“是三叔叔讓我拿的!”
樊霜看看床上死屍一樣的晏星,樂了。
“也是三叔叔吃的?”
夢楠重重點頭:“嗯!真的,三叔叔還說話了!”
樊霜走到床邊,晏星雙目緊閉,呼吸均勻,和之前沒什麼兩樣。
樊霜太累了,懶得計較,忙了一夜,來回趕了幾十里路,她現在只想趕快洗個澡上床躺著。
她給了夢楠兩顆糖,打算睡一覺再好好跟她談。
閂上門,拉上窗簾,樊霜回頭看了看。
晏星一動不動,是個非常合格的植物人。
晏家一大家子住一起,各自在自己屋裡洗澡。
之前晚上洗的時候,黑燈瞎火什麼也看不見,這會兒大白天的,背對著一個男人脫光衣服,她還真有點不自在。
她脫去身上帶著血汙的衣服,慢慢撩起水擦洗。
一室靜謐。
水聲嘩啦嘩啦,像激流碰撞,打在晏星心頭。
他閉著眼睛,耳根微熱。。
處在黑暗中的時間太久,使他的聽覺靈敏得捕捉到每一滴水的路徑。
騰躍著升起,輕快的拍打在肌膚上,又順著每一個起伏遊走下落。
兩個人的呼吸清晰可聞,交錯在水聲中。
夏日悶熱,氤氳的水汽在室內瀰漫,繚繞鼻尖。
晏星喉頭滾燙起來,緊閉的長睫控制不住的輕顫著。
過了十幾分鍾,折磨人的水聲終於消失。
變成悉悉窣窣的聲音。
她應該在穿衣服。
又過了幾分鐘,他聽見樊霜走過來,打開了電風扇。
晏星睜開眼睛,看了一眼。
只一眼,便覺得腦中轟然一聲。
樊霜只穿了小衣,正對著風扇吹她的長頭髮。
她微闔眼簾,迎著風,鴉羽似的長睫被風吹得顫動。
剛洗完澡的臉,浮著兩團紅暈,嬌豔欲滴。
纖長白皙的脖子往下延伸出優美的肩頸線,如墨長髮盡數被風吹到身後,袒露胸前一片如酥似雪。
幾乎是看見的瞬間,晏星就挪開了視線。
但素白胸衣上繡著的含苞欲放的桃花,彷彿烙在了他腦海裡,不停地閃。
忽地,鼻腔一熱。
晏星差點嗆了,忙把頭歪向一側。
擦不了。
死手,什麼時候才能動啊!
好好的,為什麼會流鼻血,不會真讓張大夫說中了,到了他的“幾個月死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