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這……這……”張德發頓時語塞。
“還有,五月,你報了兩個新夥計的名額,每人月錢八錢,可我怎麼聽說,你鋪子裡還是那幾個老人?”沈重手指在算盤上一點,“這兩個‘新夥計’,莫不是姓‘虛’名‘報’?”
張德發臉色煞白,雙腿一軟,差點跪下去。
沈重根本不給他喘息的機會,繼續道:“六月,你說屋頂漏雨,修繕花了十兩銀子。可我記得,去年年底沈家才統一齣錢,把各家商號都修葺過一遍,福安縣的屋頂用的是上好琉璃瓦,這才半年就漏了?這雨是硫酸不成?”
一句句,一樁樁,沈重如同庖丁解牛,將張德發賬目裡隱藏的貓膩,無論大小,盡數剝離出來,攤開在眾人面前。
張德發精心設計的“障眼法”,在絕對的計算能力和邏輯分析面前,如同紙糊的一般,不堪一擊。
“我……我……”張德發徹底崩潰了,他知道再也瞞不住,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肥胖的身軀抖得像篩糠,“少東家饒命!我說!我都說!是小的鬼迷心竅!那些錢……那些錢……”
沈重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對沈福道:“記下。”
接下來,如同推倒了多米諾骨牌。
剩下的四位掌櫃,在親眼見證了王掌櫃和張德發的下場,以及沈重那非人的算賬能力後,心理防線徹底崩潰。
輪到他們時,幾乎不等沈重細問,便一個個面如土色,主動將自己做下的手腳一五一十地交代出來。
有虛報運費的,有私下剋扣夥計月錢的,有勾結外人賤賣鹽斤再私下分成的,花樣百出,無所不為。
沈重只是冷眼聽著,手指在算盤上飛快撥動,將每一筆貪墨的款項精確計算出來,再由沈福一一記錄在案。
整個過程快得驚人。不到一個時辰,所有商號的賬目全部核算完畢。
長桌上,擺放著七八張寫滿了罪狀和金額的紙張,每一張都用硃砂筆醒目地標記著數字,最後都按上了掌櫃們顫抖的手印。
院子裡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的目光都匯聚在沈重身上。他站在長桌之後,身形依舊單薄,卻彷彿撐起了整個沈家的脊樑。
他拿起算盤,手指在上面快速撥動了幾下,進行最後的彙總。
啪!
最後一顆算珠歸位,發出清脆的聲響,也像是一記重錘,敲在每個人的心頭。
沈重抬起頭,目光緩緩掃過院中眾人,從癱軟在地的王掌櫃、張德發,到噤若寒蟬的其他掌櫃,再到面色複雜的劉把頭、趙把頭,最後,他的目光在楚士忠臉上停留了一瞬。
“諸位,”沈重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院落,“賬,算完了。”
他頓了頓,拿起沈福剛剛彙總好的一張紙,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沈氏鹽行下屬七家商號,本季共計私吞、侵佔公款——”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連楚士忠也微微前傾了身子。
沈重目光銳利如刀,一字一頓地念道:“三千六百四十二兩七錢!”
“譁——!”
這個數字如同投入滾油的冷水,瞬間在人群中炸開了鍋!
三千六百多兩!
這還僅僅是一個季度!
這七個掌櫃,簡直是在明目張膽地挖沈家的根基!
“天吶!這麼多!”
“這些挨千刀的!沈家待他們不薄啊!”
“怪不得沈家會出事,家賊難防啊!”
議論聲,驚歎聲,咒罵聲,此起彼伏。劉把頭和趙把頭也是一臉震驚,他們知道這些掌櫃手腳不乾淨,卻沒想到竟然貪婪到了如此地步!
那幾個跪在地上的掌櫃,聽到這個總數,更是面如死灰,連哭嚎的力氣都沒有了。
沈重將那張紙交給沈福:“老福叔,把這些‘功勞簿’都收好。”
沈福應聲,小心翼翼地將那些畫押的紙張一一收起。
“三千六百四十二兩七錢,”沈重看著那些癱軟的掌櫃,聲音冷得像冰,“這筆錢,是我沈家的錢,也是在座各位辛苦掙來的血汗錢!現在,我給你們三天時間,把吞下去的,一文不少,給我吐出來,存入鹽行公賬!”
“少東家饒命啊!三天時間太短了!”
“是啊少東家,我們一時半會兒湊不出這麼多錢啊!”
“求少東家寬限幾日吧!”
掌櫃們紛紛哭喊求饒。
沈重卻是不為所動,只是冷冷道:“三天。三天之後,交不齊的,或者還想耍花樣的……”他目光轉向楚士忠,微微躬身,“就只能請楚大人,依大晉律法,嚴懲不貸了!”
楚士忠端著茶杯,手指輕輕敲擊著杯沿,看著沈重,眼神里充滿了探究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欣賞。
他沒有說話,但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種無形的壓力,壓得那些掌櫃喘不過氣來。
“我等……遵命!”最終,在沈重的威逼和楚士忠的默許下,掌櫃們如同鬥敗的公雞,一個個垂頭喪氣地應了下來。
至此,這場原本可能將沈重徹底吞噬的股東盤會,竟被他以一人之力,一副算盤,徹底扭轉了局面。
昔日里在沈家老爺子面前都敢拿捏姿態的掌櫃、股東們,此刻在沈重面前,如同溫順的綿羊,大氣都不敢出。
沈重站在那裡,看著眼前的一切,心中卻沒有絲毫輕鬆。
三千六百多兩,聽起來不少,但這筆錢能不能在三天內全部追回,還是個未知數。就算全部追回,距離欽差要求的十五日內繳清鹽稅,恐怕還差得遠。
真正的危機,才剛剛開始。
楚士忠放下茶杯,站起身,深深地看了沈重一眼,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沈重,算賬的本事不錯。不過,光會算賬,可填不飽朝廷的庫銀。十五日為期,本官等著你的鹽稅。”
說完,他拂袖而去,留下沈重獨自面對這滿目瘡痍的局面,以及那迫在眉睫的生死時限。
沈重站在長桌後,面色平靜,彷彿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清算只是一場尋常的盤賬。
他沒有看那些失魂落魄的掌櫃,而是轉向一直恭立在旁的沈福。
“老福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