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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9章

趙把頭喉嚨裡像是堵了塊石頭,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一張老臉瞬間憋成了豬肝色,熱辣辣地燒著,恨不能當場裂開條縫鑽進去。

再犟下去,王掌櫃那下場,只怕就是自己的了。

他心裡那根弦猛地繃斷。

“噗通!”

膝蓋砸在地板上,悶悶一聲響。

他整個人矮了下去,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哭音喊道:“少東家!我說!我都說!”

“這筆賬……是……是底下人送上來的……”

他磕磕巴巴,眼珠子亂轉。

“我……我沒看仔細,是我老趙失察!”

“可我對著老天爺發誓,多出來的錢,我老趙一個子兒都沒揣自己兜裡!”

他猛地抬起頭,臉上又是汗又是淚。

“都……都讓城西兵馬司那個周扒皮給颳走了!”

這話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一股豁出去的狠勁。

他語速飛快,生怕慢了半拍就沒人信了:“那姓周的說我們腳行的車軲轆壓壞了他家門口的青石板,硬要我們賠錢修路!”

“不給錢,我們的人和車就甭想從城西過!”

“少東家,您是明白人,那周扒皮在地面上就是個活閻王,我們……我們小胳膊小腿的,哪裡擰得過他啊!”

他一邊說一邊拿袖子抹臉,樣子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這番話,虛虛實實摻了不少水分。

不過,城西兵馬司那位周指揮,確實是個雁過拔毛的主兒,平日裡敲詐商戶是家常便飯,惡名在外。

趙把頭這麼一推,倒也不是全然沒有由頭,聽著竟有那麼幾分真。

沈重看著跪在地上的趙把頭,沉吟片刻。

他心裡清楚,這種被地方勢力攤派勒索的事情,在底層生意人中並不少見。趙把頭這話,未必全是假的。

他緩緩開口,語氣緩和了些:“原來是這麼回事。起來吧。”

趙把頭如蒙大赦,連忙爬了起來,用袖子擦著臉上的汗和淚。

“趙掌事,被人勒索,不是你的錯。”沈重看著他,“但賬目必須清楚。下次再遇到這種事,對方是誰,勒索多少,都要記清楚,留下憑證,報到我這裡來。我們沈家雖然現在有難,但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肥肉。該我們出的錢,一文不能少;不該我們出的,一文也不能多!”

“是是是!少東家說的是!我記住了!下次一定按少東家說的辦!”趙把頭連連點頭,心中對沈重充滿了感激。

這位少東家不僅算賬厲害,還通情達理,知道他們的難處,肯為他們這些底層人出頭。

沈重不再多言,手指在算盤上快速撥動幾下,很快得出了最終結果。

“腳行本季賬目核對完畢。扣除虛報修車款五兩,再計入各項合理開支與運費,沈氏鹽行應付貴行——”沈重抬起頭,報出一個數字:“一百四十七兩四錢三百文。”

這個數字,比趙把頭自己估算的還要略高一些,顯然沈重並未剋扣他們應得的辛苦錢。

“多謝少東家!多謝少東家!”趙把頭激動得差點又要跪下,他朝著沈重深深一揖,“少東家算得公道!我老趙和腳行的兄弟們,都服您!日後但憑少東家吩咐,上刀山下火海,絕無二話!”

沈重微微點頭:“運錢的事,也請趙掌事放心,我沈重說話算話,不會拖欠。”

“不急不急!少東家先忙正事!”趙把頭連忙擺手。

處理完腳行,沈重目光再次移動,落在了剩下的那幾位商號掌櫃身上。

經歷了一場刮骨療毒,又見證了兩場公道核算,這幾位掌櫃的臉色比之前更加難看了。他們如同待宰的羔羊,縮在椅子上,渾身僵硬,冷汗涔涔。

王掌櫃的下場告訴他們,貪墨絕無好果子吃。

劉把頭和趙把頭的經歷又告訴他們,只要賬目沒大問題,這位少東家也並非不講道理。

可問題是,他們的賬上,到底有多少是“合理損耗”,又有多少是“一時糊塗”呢?

此刻,沈重那平靜的目光落在他們身上,彷彿帶著千鈞重壓。

“下一位。”沈重淡淡開口,聲音不大,卻讓那幾位掌櫃的心齊齊沉到了谷底。

院中的空氣彷彿凝固了,只剩下幾位掌櫃粗重的喘息,還有王掌櫃若有若無的嗚咽。

趙把頭退到一旁,感激又敬畏地看著沈重,不敢再多言語。

沈重目光平靜地掃過剩下的五位掌櫃,他們如同被寒風掃過的鵪鶉,瑟縮在椅子裡,頭幾乎要埋進胸口。

其中一位,正是之前試圖打圓場的胖掌櫃,福安縣張記商號的張德發。

“張掌櫃,”沈重開口,聲音不大,卻像錘子敲在張德發心上。

“哎!在,在!少東家!”張德發猛地彈了起來,肥胖的身軀顯得有些滑稽,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他快步挪到前面,兩隻手抖得厲害,把賬本遞了過去。

“少東家,這……這是福安縣的賬,您……您過目。”

沈重接了賬本,沒急著翻,反是看向張德發:“張掌櫃,方才我算臨江縣賬目時,你好像有點坐不住了?”

張德發臉上的肥肉顫了顫,冷汗唰地就下來了,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沒…沒有!少東家您可誤會了!小人是……是關心您,怕您算賬太久,身子乏了!對,怕您累著!”

“哦?是這樣?”沈重聲音平平,聽不出喜怒,“那倒是有勞張掌櫃惦記了。不過這算賬嘛,急不得,還得一筆一筆來。老福叔。”

沈福應聲上前,從沈重手裡接過賬本,翻開,嗓音清晰地念起來:

“沈氏鹽行,福安縣張記商號,大晉鴻運十七年,第二季賬。”

“三月初一,進鹽四百斤,出三百一十斤,入銀十五兩五錢……”

噼裡啪啦!

算盤珠子撞擊的聲音又響起來,那動靜,比剛才敲打劉把頭、趙把頭時還要急促幾分,敲得人心頭髮慌。

張德發杵在一邊,汗珠子滾滾而下,袖子就沒停過擦額頭的動作,兩隻耳朵卻豎得老高,死死捕捉著算盤上的每一聲響動。

他賬上做的手腳,自問比王掌櫃那個蠢貨要“精細”得多。

不是明晃晃地剋扣,而是藏在採買、夥計工錢、鋪面修繕這些零碎名目裡,螞蟻搬家似的往外挪銀子。

他本琢磨著天衣無縫,可聽著沈重手底下那快得邪乎的算盤聲,心裡頭那點底氣早就飛到爪哇國去了。

“停。”

沈重突然出聲。

張德發那顆心差點沒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沈重抬起頭,看著他肥胖的臉。

“張掌櫃,你這賬上記著,四月份採買筆墨紙張,花了三兩銀子?”

“是……是啊少東家,”張德發嗓子發乾,硬撐著,“鋪子裡迎來送往,記賬算賬,這筆墨紙張用得快……”

“用得快?”沈重重複了一遍,語氣裡多了點什麼。

“我看過其他幾家鋪子的賬,最多的,也沒花銷超過一兩銀子。”

“怎麼,你福安縣是拿墨錠當柴禾燒了,還是說,你們用的是那價比黃金的貢紙糊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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