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目光轉移到江靜玉身上。
任華芳溫聲道：“靜玉，是你大嫂說的這樣嗎？這麼多領導都在，別怕。”
江靜玉低著頭不出聲。
夏春花心裡著急，伸手擰了她一把。
“你想害死你大哥是不是，還不快說清楚！”
江知抓著她動手的空隙，好似有應激反應一般，抱住了江靜玉。
“大娘，求求你不要再打我媽了，我不讀高中，我不上學了！我出去工作，我賺錢養哥哥姐姐。”
夏春花：“……”
她啥時候打江靜玉了？不過這不重要。
“你胡咧咧啥！誰不讓你讀書了，我們讓你讀中專，中專還能讀兩年咧，誰不讓你讀了？”
陸盛華一直偷偷打量周自民的臉色，見他變了臉，心裡咯噔一下。
他心裡猜測著，究竟是哪句話踩了周自民的逆鱗。
在場的人都不是夏春花的領導，她不似陸盛華，對他們其實沒多少敬畏感。
怒氣一上頭，就容易忘形，差點擼袖子和江靜玉吵起來。
“不就讓江知讀中專嘛，值當你們記這麼久！讀中專怎麼了，要不是江知成績不好，我們能不讓她上高中嗎？你這人怎麼好賴不分呢！老三是當老師的，他都說了，江知讀書沒天分，女孩子讀中專好！”
“後來我不也說了，只要你把工作讓給我，回頭我掙了錢，還讓江知讀高中嗎？爸還說了，只要你懂事，回頭就把老三家的皓文過到……”
“夏春花，你閉嘴！”陸盛華額頭青筋直跳，怒吼一聲。
任華芳面上浮現慍怒，都用不著問，夏春花自己就把事情承認了。
一大家子趴在陸志遠身上吸血不夠，現在連書都不讓孩子讀。
還拿捏江知讀書的事情，逼迫江靜玉把工作讓出來。
別說任華芳，就連和陸盛華不對付的於科長都被氣笑了。
他抬手點了點陸盛華，咬牙道：“你啊，真是好樣的！”
陸盛華丈二摸不著頭腦，他究竟做錯了什麼，給個準話行不行！
周自民拍案而起，怒喝一聲：“夠了！”
這一聲震懾住了夏春花，讓她縮起了脖子裝死。
她不是廠裡的職工，周自民管不了她，卻把矛頭對準了陸盛華。
他們倆是夫妻，睡在一張床上，說他不知道，誰信？
“你好歹是個領導，活到這把年紀，總不能一點良心都沒有吧？她是你弟媳婦兒，不是外人，你怎麼能這樣欺負人？還逼著你侄女讀中專，剝奪她上高中的機會，陸老二知道你這樣對他妻女嗎？”
陸盛華心頭大驚，如遭雷劈。
“這……不是，領導，都是誤會啊！”
周自民冷笑，“誤會什麼？你媳婦兒剛才說得清清楚楚，你們不讓江知上學，逼著江靜玉同志把工作讓給你媳婦兒，哪裡誤會了！”
任華芳冷眼睨著他，“我記得十幾年前，你們就想要靜玉的工作，當時還鬧過一回。你們兩口子可真不要臉，也不想想，這工作是她嫁到你們陸家之前就有的，那是你們陸家的東西嗎！”
陸盛華心急如焚，大冷天的後背都汗溼了。
“不是！不是這樣的！工作是她自願讓出來的，絕不是我們逼迫她！我家裡人都能證明！江靜玉身體不好，我媳婦兒是體諒她，才把工作接過來。”
任華芳嗤然，“誰不知道你們一家子都可著陸老二壓榨？你媳婦兒不工作，成天在孫曉燕家嗑瓜子嘮嗑，飯不做地不掃，油瓶倒了都不帶扶一下！江靜玉在廠裡工作掙錢，回家還得伺候一大家子，你真當我們沒眼看呢？”
周自民咳了一聲，這話就扯遠了。
任華芳哼了一聲，“你們真要體諒她，就讓她吃好睡好，別在家裡當個大爺。搶人工作還想立個牌坊，真是把陸老二一家都當羊了，非得薅乾淨才行。”
陸盛華被她懟得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活到這個年紀，又是保衛科的小領導，加上有陸志遠託著，他已經很少被人當面打臉。
他喘著粗氣，堅決不承認自己逼迫江靜玉。
他指著抱著一起的江靜玉和江知，“領導們既然不信我的話，那不如問問她們。”
江靜玉的性子他最瞭解不過，向來逆來順受，肯定不敢瞎扯。
周自民目光落在江靜玉身上，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
溫和道：“江同志，這件事已經不是簡單的家事，你心裡要是有委屈，就說出來，這麼多位領導，都會為你做主！”
江靜玉抱著江知的手倏然一緊，用力到顫抖。
做主，她曾經覺得這兩個字再可笑不過。
扯來扯去都是家事，誰能為她做主？
陸志遠這麼好的人，陸家這麼好的條件，她只要說出半句不滿，都是她不識好歹。
她這模樣，看在任華芳眼裡心疼不已。
把人欺負成這樣，老陸家真是作孽。
“靜玉，心裡委屈就說出來，領導們會給你做主的。”
江靜玉抬起頭，臉色蒼白，滿臉淚痕，看得人揪心。
只有江知清楚，她剛才明明抵在自己身上笑。
親媽還是個演技派啊！
江靜玉一開口，嗓音嘶啞。
“本來是家事，我實在不好意思拿這些事來叨擾各位領導。今天既然是領導們問起，那我就實話實說了。”
“從我考進財務科，到現在已經有十幾年，我對這份工作早已生出不可割捨的感情，不到萬不得已，我絕不會將工作讓出去。可是……”
她看向江知，輕撫著她的腦袋。
“可我就這麼一個孩子，我想著不管她成績如何，只要她開開心心的，哪怕考不上很好的大學也沒關係，我和志遠供得起。”
“就這麼一個小小的要求，他們都不讓！他們讓江知去讀中專，說什麼中專讀兩年就能工作賺錢，就不必浪費錢讀高中了。我和志遠就這麼一個孩子，掙的錢不都是為了她嗎？”
“說來說去，他們不就是要我的工作嗎？我給，我給還不成嘛！只要他們別逼我女兒，要我的命都成！老三還說江知讀書沒天分，為人師表，他怎麼能輕易斷定一個孩子的未來？”
任華芳擲地有聲：“靜玉說的不錯！咱子弟兵中學還是區重點高中，有這樣的老師，我都不敢把孩子送進去！孩子是祖國的未來，只要有一絲希望能把他們送上大學，汲取更多的知識，無論家長還是老師，都絕不能輕易放棄！中專是後路，是第二選擇，不能成為壓榨孩子讀書機會的藉口！”
周自民咬牙道：“嚴懲，必須嚴懲！”
陸盛華眼角幾乎撐到開裂，怒氣漲得青筋凸起。
“你放屁！江靜玉，你敢往我身上潑髒水！你做出這種事，老二知道嗎？”
他頭一回知道，原來家裡最不會叫的，才是咬人最疼的。
周自民看得怒火迭起，差點沒把桌子拍得開裂。
“陸盛華！當著這麼多領導的面兒，你想幹什麼？這麼多人看著，你還敢威脅江靜玉同志，這要是我們都不在，我看你能把人生吞活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