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盯著天花板上的裂紋,數到第三百二十七條時,終於聽見樓下傳來引擎的轟鳴。
林晚意回來了。
他側頭看了眼床頭的電子鐘——凌晨三點十七分。比昨天早了十一分鐘,看來今晚那位情人不太行。
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聲音由遠及近,咔嗒咔嗒,像某種倒計時。臥室門被推開時,一股混合著酒精、香水和陌生古龍水的氣息撲面而來。
“還沒睡?”林晚意倚在門框上,指尖轉著車鑰匙。她今晚穿了條黑色亮片裙,領口開得很低,右肩的肩帶滑落了一半。
沈硯沒回答,只是翻了個身背對著她。床單上殘留的洗衣液香味突然變得刺鼻。
“嘖。”
衣料摩擦的窸窣聲在黑暗中格外清晰。絲襪被隨意扔在地毯上,金屬拉鍊滑下的聲音像蛇吐信。沈硯感覺到床墊凹陷,帶著涼意的身體貼上來,林晚意的手指像檢查商品保質期似的戳了戳他的後背。
“喂,裝睡?”
沈硯閉著眼,呼吸平穩。
“你睫毛在抖。”她突然湊近耳畔,溫熱的呼吸裡帶著馬提尼的味道,”要不要我教你什麼叫專業的裝睡?上週那個戲劇學院的小男生…”
“夠了。”
沈硯猛地轉身,差點撞上她的鼻子。月光從窗簾縫隙漏進來,正好照在林晚意暈開的唇線上。她的口紅從嘴角一直延伸到耳垂,像道新鮮的血痕。更醒目的是鎖骨下方那個泛紅的印記,形狀完整得像是精心蓋上去的印章。
“今天這位很熱情啊。”沈硯聽見自己的聲音出奇地平靜,”新歡?”
林晚意挑眉,伸手抹了抹鎖骨:”吃醋了?真可愛。”她突然跨坐到他身上,裙襬像黑寡婦的蛛網鋪開,”要不要也給你蓋個章?”
沈硯抓住她的手腕。太細了,細得讓他想起上個月拍賣會上那隻北宋官窯的薄胎瓷瓶。
“你愛我嗎?”
這個問題脫口而出的瞬間,沈硯自己都愣住了。十年婚姻,他從未問過這麼愚蠢的問題。
林晚意的笑容凝固了半秒,突然咯咯笑起來,笑得肩帶徹底滑落:”沈教授半夜突擊測驗?”她俯身湊近,睫毛幾乎掃到他臉上,”答案不是明擺著嗎?”
“我要聽你說。”
“愛啊。”她拖長音調,手指卷著他的睡衣紐扣,”不然為什麼把你養在我的收藏室裡?你知道多少人眼紅我這件’宋代珍品’嗎?”
沈硯的目光落在床頭櫃上。那裡擺著他們去年在威尼斯拍的合照,玻璃相框邊緣有道細微的裂痕——是上週爭吵時林晚意用菸灰缸砸的。
“那他們呢?”他輕聲問,”那些…臨時展品?”
林晚意突然翻身下床,赤腳踩過羊毛地毯,從梳妝檯抽屜裡摸出煙盒。打火機咔嗒一聲,火光映亮她半邊臉龐:”沈硯,你知道為什麼我當初選你嗎?”她吐出一口煙霧,”因為你聰明到能鑑定元青花,又蠢到相信愛情童話。”
菸灰飄落在相框上。沈硯盯著那道裂痕,突然想起上個月在拍賣會預展上見過的青銅器。千年鏽蝕下,原本精美的紋路早已模糊不清。
“所以答案是’不愛’。”
“別這麼非黑即白。”林晚意踱步到落地窗前,城市的燈火在她身後流淌,”我愛你就像愛我的Birkin包,愛我的粉鑽項鍊…”她轉身,菸頭在黑暗中明滅,”但這不妨礙我偶爾也想背個帆布包,懂嗎?”
沈硯突然笑了。這個比喻太林晚意了,把背叛說得像時尚搭配一樣理直氣壯。
“那如果…”他慢慢坐起身,”我也想試試’帆布包’呢?”
林晚意夾煙的手指頓在半空。
三秒鐘的沉默長得像一個世紀。
然後她突然大笑,笑得菸灰簌簌落下:”你可以試試啊。”她走過來,冰涼的指尖撫上他的喉結,”不過親愛的,別忘了——”指甲突然用力,”你的鑑定證書上,蓋的是我的印章。”
沈硯仰頭看著天花板。那道裂紋不知何時又延長了幾毫米,像道醜陋的閃電。
“睡吧。”林晚意按滅菸頭,香水味混著菸草氣息籠罩下來,”明天還要陪我去見陳董。”她在耳邊輕笑,”他太太最近買了幅’吳昌碩’,需要你這位大專家’鑑定’呢。”
沈硯盯著她卸妝的背影。卸妝棉擦過脖頸時,那個吻痕越發明顯。他突然想起上週在博物館修復室看到的唐代壁畫,千年色彩下掩蓋著層層疊疊的修改痕跡。
“林晚意。”
“嗯?”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
“那我一定給你辦最風光的葬禮。”她從鏡子裡拋來一個飛吻,”用你最喜歡的汝窯天青釉做骨灰盒。”
沈硯閉上眼睛。
窗外,早起的清潔工開始打掃街道。刷子摩擦地面的聲音規律而刺耳,像某種倒計時。
他突然很想知道,當林晚意發現她的”宋代珍品”其實是一件高仿時,會不會也像對待那些過季包包一樣,毫不猶豫地扔進垃圾桶。
這個念頭讓他嘴角微微上揚。
在徹底墜入黑暗前,沈硯聽見自己說:”晚安。”
而林晚意正在塗晚霜的手頓了頓,鏡子裡的笑容完美得像是精心排練過的:”做個好夢,親愛的。”
月光移到了梳妝檯上。那支用了一半的口紅孤零零地躺著,色號叫”正宮紅”。